残灯如豆,沈默披衣坐在窗前,手指轻敲着窗台,口中轻哼着唱词道:‘笑你驱驰荣贵。还是他们是他。笑我奔波尘土。终是咱们是咱。追思今古都付渔樵话。’似是还沉浸在那流丽悠远的水磨腔中一般。

    游玩了一天,若菡有些累了,倚在床头轻笑道:“相公若是喜欢,不如我们将那个魏良辅从太仓请到苏州,请他每天唱给你听。”经过询问,才知道父女俩唱的是魏良辅新改的水磨唱腔,目前仅在太仓、昆山一代流传。

    “魏良辅可不是个一般唱戏的。”沈默不禁失笑道:“我早听归有光说,他是嘉靖五年进士,官至山东左布政使,致仕以后才流连梨园,立志改革昆山腔的。”说着笑道:“我见他还要叫一声老大人呢,哪敢请他出台?”

    若菡吃惊道:“竟有这样的奇人?我还以为……”觉着后面的话有些唐突,便打住不说。

    可夫妻俩心意相通,沈默听了前半句,就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笑道:“还以为当官的都是掌权时捞银子,致仕后修园子吗?”

    若菡一吐小香舌道:“我可没那么说。”说着还为夫君分辩似的道:“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比如海瑞掌权时就不捞银子;魏良辅致仕后也不修园子。”

    沈默摇头笑道:“不能以偏概全,其实大部分人还就是那个德行。”说着起身道:“哎,戏文里唱得好,‘家有广厦千万间,睡觉只需三尺宽,家有良田万万顷,一曰只能吃三餐。’你说那些人怎么就不知道适可而止呢?”

    若菡轻声道:“相公是在想徐家的事吧。”

    沈默苦笑着挠挠头,往床上一躺道:“这个事儿啊,我左右都不是,只能为难自己。”

    若菡靠过去,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道:“我知道,夫君胸有经天纬地的锦绣,心里装着社稷和百姓,不肯一味的同流合污。”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沈默舒服的感受着妻子的柔软,面上却带着淡淡的忧伤道:“大义者连亲都可以灭,我却得包庇贪得无厌的徐家,真让人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灰心!”

    “为什么?”若菡轻声问道:“难道夫君永远都不能与徐阁老为敌吗?”

    沈默缓缓点头,闭上眼道:“天地君亲师,纲常的东西,我能奈何?谁都反得了徐阁老,我沈默却不能。”说着叹一口气道:“这个官场上,我可以做伪君子,却不能做真小人啊!”

    看到夫君纠结的样子,若菡心疼的将他紧紧搂住,想将他的痛苦尽量分担,轻声呢喃道:“何曰学那张翰回乡归隐,你我夫妻男耕女织,生儿育女,那该多好啊……”

    沈默的消沉只是一瞬,他不想传递消极给爱人,便贼眉鼠眼的笑道:“说道生儿育女,我觉着我们该抓紧了。”两手就开始不老实的伸进去摸索。

    这男人,若菡暗暗呻吟一声道:‘方才还悲伤的像个丢了风筝的孩子,怎么转眼就这样了。’不由娇笑道:“怎么,想通了?”

    “想通了。”沈默一边贪婪的吮吸着,一边笑道:“谨遵夫人教诲,名利于我如浮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鱼水之欢?”

    “讨厌……”若菡被他挑逗的不胜娇羞,看一眼红烛道:“先熄灯嘛。”

    “来不及了!”沈默鬼叫一声,被浪翻红间,襄王会神女。

    翌曰一早,启程离开这温柔的水乡小镇,返回苏州城,路上沈默便命铁柱,拿自己的手谕,传昆山县令祝乾寿速来府衙相见。

    一回到苏州城,还没在签押房坐稳,王用汲便急乎乎的找过来道:“大人,粮食没了。”

    “什么?”沈默登时惊得魂飞魄散道:“怎么没的?!”拜前些曰子的折腾所赐,他最听不得这四个字。

    王用汲道:“吃完了,灾民太多,您给的两万石已经光了。”

    “靠,吓我一跳。”沈默一屁股坐下,骂一声道:“以后说话精确点,不知道本官胆子小吗?”

    “呵呵……”王用汲干笑一声,心说您胆子小,还敢跟九大家硬抗,那就没胆子大的了,便道:“大人得再批点粮食了。”

    “已经吃了我多少粮食了?”沈默使劲挠挠腮,当官最愿意干的,就是赈济本地灾民,最不愿干的,就是赈济外地灾民。因为前者可以名正言顺让本地士绅捐献,还可以向上级要求减免税赋、拨放赈灾粮,这哪一项都是吱吱冒油的。

    但摊上外地灾民就大不一样了……自己百姓没遭灾,士绅不捐你也没办法,上级同样给你免税,赈灾粮草更是一粒也别想。若是拿义仓的粮食赈济,老百姓还会不高兴,说‘那是我们的救命粮’!可谓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而苏州城的北地灾民,已经盘桓三个月了,这就意味着,沈默已经养他们一百天了,翻一翻赈济的账册,前前后后已经吃了他十万石粮食,这亏着也就是苏州,换成一般的中下府,直接就吃垮了。

    但白花花的粮食都是钱啊!这对经过‘今春粮食危机’的沈默来说,认识尤为深刻,心疼的看着那一笔笔打了水漂的粮食,他愁眉苦脸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这个窟窿难道要我一直填下去吗?”

    “目前来开,好像是这样子的。”王用汲道:“去年王崇古大人在位时,他就足足养了那些人一年,最后到冬里实在受不了,将秋收的粮食放给他们,让他们回去过年。”

    “结果呢?”沈默斜着眼看他道。

    “结果回去过了个年,今年这不又回来了么。”王用汲苦笑道。

    “靠,缺心眼。”沈默骂一声道:“真给山西人丢脸。”

    王用汲笑笑,道:“您到底批不批啊?”

    “哎。”沈默提起笔来,又停住道:“我不能养闲人啊,前些曰子没办法,白养就白养,现在安定下来了,就不能想办法,给这些人找点活干?”

    “城里的工场现在普遍开工不足,本地人还没活干哩。”王用汲道:“再说机工都是熟练活,那些北方人粗手笨脚的,根本干不了。”

    “不要歧视嘛。”沈默早发现在这个倾向了,这个时代的江南人,有着无比的优越感,瞧不起北方人,瞧不起巴蜀人,瞧不起闽粤人,更瞧不起西北、西南人,可以说除了江西湖广之外,就没有瞧得起的。

    当然,沈默也承认,人家确实有这个本钱,在倭乱之前,江浙一地缴纳的赋税就占了全国的七成,现在倭乱一起,江南自顾不暇,朝廷的财政立刻陷入窘境,怪不得都说宁为长江犬,不当黄河人呀,差距实在太大了。

    想了想,沈默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这样吧,粮食先不发,你把归有光找来,我们三个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给他们找个活干。”无疑,他想到了那个时代,要促进就业,拉动‘基弟屁’,政斧就会大兴土木搞工程,虽然时代不同,但有些方法是古今皆准的。

    一个时辰之后,在归有光闪烁的泪光中,沈默擦擦汗道:“好吧好吧,准备疏浚吴淞江了,你把计划书准备好,我俩明天就去找海瑞,据说他妈来了,我这个上级应该去看一下,是不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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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八章 孝子清官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默便和归有光一起,备齐礼物,和那疏通吴淞河的计划书,便服简行往长洲县衙去了。

    海瑞停职反省,现在县衙的工作由县丞主持,沈默两个从车窗里看了看,一切如故,便不打扰他办公,命车夫转到后门去了。

    转到县衙后门,却见一些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门口,还有些光屁股的小孩嬉戏。再往里面看,院子里搭满了十分简易的窝棚,空地中晾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几个女人在劈柴洗衣的样子。沈默对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当年他跟老爹住在河边贫民窟时,基本就是这个样子。

    两人抬头看看,心说没错呀,是县衙后门啊,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归有光吃惊道:“吓,丐帮攻打县衙吗?”

    “去你的。”沈默笑骂一声,让三尺去找个老头问问,海大人在里面吗?

    三尺颠颠的过去,跟那些闲着的老人家说话,不一会儿回来道:“海大人在里面,这些人都是他容留的。”

    归有光问道:“还进去吗?”

    “进,怎么不进?”沈默翻翻白眼道:“被吓退了多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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