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默点点头,便跟着铁柱出门去了。
此时是午夜,星月无光、天地漆黑如墨,沈默两个偷偷摸摸下到船尾一个漆黑的房间中。掩上房门,铁柱晃一晃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当屋里有了亮光,沈默便看到一个早在屋里的黑衣人,只见其头戴斗笠,手持倭刀,弓着身子警惕的对着自己。
“海峰兄。”沈默轻唤一声,那黑衣人竟是王直留守岑港的义子毛海峰!他闻言并没有放松,而是声冷如刀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他的声音稍有些大,沈默赶紧做出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铁柱退出去守好门。铁柱担心他的安全,迟疑了一下,沈默推他一把,佯怒道:“我和海峰兄情同手足,他还会害我吗?”铁柱这才低头退下。
“你惯会花言巧语,我是不会相信了!”毛海峰一提刀,反手将刀刃架在沈默的脖子上,沉声道:“今天我要用你的狗命,把我义父换出来!”
锋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让沈默半边身子冰凉,他苦笑一声道:“如果可以,那当真是好,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巡抚,而是司经洗马,这样的小官,谁还会放在眼里?”
“洗马?”毛海峰的脑子一下有些短路了,摇着大头不信道:“你好歹也是个巡抚,就算撤了你的官,也不会让你干那个去。”
沈默从怀里掏出吏部的任命,递给他道:“你可以自己看。”
毛海峰将信将疑的缓缓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任命‘沈默为詹事府司经局洗马’的任命,他咽口吐沫道:“从一省之长,直接降到给人家衙门洗马的马夫?你犯了什么事儿?”
沈默看他一眼,面不改色道:“还不是为了你爹,”他对小毛同学已经太了解了,知道这小子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所以才敢单独面对愤怒的毛海峰。只听沈默叹一口气道:“自从得知你爹爹被王本固那个死捏子抓了,我便多方营救,大声疾呼,要求释放你爹,”说着两手一摊道:“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被一撸到底,从堂堂的苏松巡抚,市舶提举,成了司经洗马,却还要被你拿刀指着,真是要苦死我啊。”
事实早已无数次证明,小毛同学的智商,还没发跟沈默这种老狐狸抗衡,闻言立刻撤刀,挠着头讪讪道:“难道我冤枉你了?”
“那你觉着还怎样?”沈默两手一摊道。
“看来是我冤枉大人了。”小毛把刀回鞘,抱拳躬身道:“沈大人你是好人,俺给你赔不是了。”然后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去杭州找王本固算账去,不拿大人撒气了。”说着便走了门口。
“回来。”沈默哭笑不得道:“我费尽周折把你叫来,难道就是为了撇清自己吗?”
毛海峰才站住脚,回头望向沈默道:“大人的意思是?”
沈默点点头,招一下手道:“附耳过来。”
毛海峰凑过大脑袋来,听沈默如是吩咐一番,他的面色变了数变道:“果真有此事?”
“这是我冒着天大的干系,为你打探出来的。”沈默垂下眼睑道:“究竟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毛海峰寻思片刻,方才咬牙道:“中!就这么干!”说着朝沈默拱手道:“要是我义父能大难不死,今后咱们不再涉足大陆,专心做南洋和曰本的买卖!”
“如此甚好。”沈默颔首道:“此事不用着急,你回去慢慢准备,最早今年下半年,最晚明年上半年,押送五峰船主进京的船队,才会离开杭州。”说着淡淡一笑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船将是军舰改装的商船,一共会是九艘,舰艏漆成黑色,你派人盯紧了,漏掉了可别怨别人。”
毛海峰点点头道:“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这九艘护航军舰,会分成前、中、后三队行驶。”沈默轻声道:“每队之间的距离,都在三里以上,但是到了晚上,只要造一些意外,不难将这个距离拉大到五里以上。”说着叹口气道:“这个时间,足够你们把人救走了。”
“那会是在那一艘船上呢?”
“很简单,王本固在哪艘船上,老船主就会在哪里。”沈默道:“你看仔细了不难找到。”说着面色一肃道:“但是,必须王本固的安全。”
“为什么?”毛海峰道:“他把你们害的这么惨,还不如让我结果了他!以消大家的心头之恨。”
“你倒痛快了,可谁给我们背黑锅?”沈默哼一声道:“活着的王本固可以,死了的不行!”
“是。”毛海峰点头应下道。
阴谋在埋下整整一年后,终于在嘉靖四十一年春天,破土发芽,结出了果实。
不出沈默所料,在胡宗宪的反复逼迫之下,王本固终于顶不住了,要求他派兵出来,要押送王直进京。
胡宗宪故意不理不睬几次,被逼得急了,才派了九条军船、两千士卒给王本固,当那九艘船一到码头,便立刻引起毛海峰眼线的注意,将消息通报给快要等疯了的毛海峰。
王本固不知中计,还在精心策划着路线,为了避免暴露,又特意选了半夜上路,一路上晓行夜宿,小心翼翼,甚至不允许水手和士兵下船,也不许吃沿途采买的食物,果然大半路相安无事。
等到出了南直隶,进到山东地界,他不由松口气,因为这里从来不是倭寇的活动范围,越往北就越安全,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城市码头越来越稀疏,晓行夜宿的规定不可能再严格执行了。
也许是离开浙直的缘故,王本固心情放松了很多,吩咐下面人可以晚上赶路,争取一天内抵达台儿庄。
这让一直紧盯着他们的毛海峰也终于松口气,当天夜里便发动了攻击――其实王本固不知道,这里才是最容易遭到袭击的地方,因为越往北,大运河的水流量就越小,淤塞也就越严重,许多恶劣的河道,仅容一船通过,甚至还有搁浅的可能。胡宗宪当初给他派船,故意尽捡大个笨重的海船,看着比一般船只要牢固威武的多,但在运河里开,可就太过笨重了。
王本固白面书生,哪懂这些道理,还以为胡宗宪怕他路上出事,特意找大船护送呢,便高高兴兴出发了,在浙直一带当然没事儿,但上了山东来,问题就严重了,被迫摆成一字长蛇阵,往北挪去。
到了半夜里,紧跟着旗舰的那艘船突然搁浅了,把后面数艘船堵在那里,王本固却毫无所觉,一直到被小船从后面跟上来,都不知道已经中了埋伏。
当无数条绳索从各处飞上船舷,船上的人毫无准备,还没有来得及组织抵御,便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黑衣人吓懵了,几乎是稍作抵抗,便溃不成军,纷纷跳水逃跑。
毛海峰拎着长刀,亲自登船营救,逼问出义父的所在,险之又险的从王本固的手中救下了王直,也果然没有伤害那位王巡按……当然,这是后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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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八章 返京
俗话说:‘上有京通下有苏杭。’说得就是那三千五百里的京杭大运河,南边的那头是苏杭,北边则起自燕京通州。通州是个水陆大码头,南边来的粮食绸布、茶米油盐各种民生用品,全要在这个地方转运上车,运到京城里,供那上百万张嘴吃穿住用。
朝廷有专门的仓场侍郎驻扎在此,当地靠漕船、廒仓为生的,不知其数,加之此时正是南漕云集、漕米入仓的旺季,码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飘荡着汗臭味,让人没法插脚。
但这是普通货运码头的场景,在另一侧的官家码头上,又是另一番情形,眼前宽敞无比,地面用青石砖铺就,早晨刚洒过水,显得一尘不染,码头边的一溜凉棚,为下面等候接人的贵人们,挡住了炎炎的夏曰。他们轻摇着折扇,说话轻言细语,偶尔也会有爽朗的笑声传出,与另一边的码头恍若隔世。
但也不是谁都怕晒,一个站在官家码头,却身穿布袍的胖大男子,就戴着草帽立在太阳下,一手闪动着蒲扇,一手搭两旁眺望着远处,好似谁家的管家,在给凉棚中的老爷望风一般。
可在场的官人们,不仅不敢小觑他,看见他在太阳底下站着,时不时还有人走过去,请他进凉棚歇息,却都被他不耐烦的撵回去……吃了他的白眼,众大人却仿佛理所当然,没有一个觉着难堪的。
因为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才子,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陛下须臾离不得的近臣,徐渭字文长。官人们能不小心供着、巴结着吗?
这文长先生学问大,脾气却也怪异,甭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阁老尚书,他一概总是用鼻孔相对,爱答不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知陛下怎么受得了。
但有道是‘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还是有人可以和他亲近的。这不,三个年青人走到他身边,笑道:“我说文长兄,大热得天晒一身臭汗,实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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