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高拱夫人已经将那北邙鲤鱼端上来了,沈默一看,却是红烧的。虽然红烧鱼吃了许多,但高氏红烧还是初次领教,它是在鱼背上划花,裹以面粉用油炸了,再勾芡,略焖,搁置盘中,作鱼跃状,仿佛至死不忘跳龙门的大业。

    高拱用筷子点着鱼,笑道:“这是鱼跃龙门,好彩头啊。”说着不动声色的将盘子一拨,那原先冲着他的鱼头,便朝向了沈默。

    沈默前世是干什么的?怎会不知这饭局上,再没有比鱼的内涵更丰富的东西了,高拱显然是要用这鱼,表达一些什么。

    一杯鱼头酒下肚,官大表准,这时候两个副校长,只能听正校长的。只听高拱笑笑道:“有人说,看一个人吃鱼,就看的出来他的家庭出身,如果这第一筷子就夹鱼肚或鱼尾,就是小家出身……因为光认大去了;若是夹鱼背就表明他家可能是大户,因为鱼身上最嫩的肉在背上。”

    “大人高论。”沈默笑道,心中却腹诽道:‘看来什么年代的领导,都是一个样,都有批讲‘鱼文化’的雅兴,连高拱这种人,也不能免俗啊。

    好在高拱姓子急,不喜欢拐弯抹角,伸筷子夹出鱼眼和鱼唇道:“不过我却觉着,这鱼唇和鱼唇却是最好吃的,”说着搁到沈默碗里道:“不信,拙言你尝尝?”

    沈默心中好笑,他两辈子都在酒场上搏杀,哪能不知道这鱼的各部分,其实是有丰富含义的。一般来说,拥有分鱼权力的是在坐的官位最高者,他会把鱼眼剔出来,呈送给主客,曰‘高看一眼’;把鱼骨头剔出来,赠给另一位贵客,曰‘中流砥柱’。然后,若分配鱼嘴巴,叫做‘唇齿相依’,分配鱼尾巴,叫做‘委以重任’,分配鱼翅膀,叫做‘展翅高飞’,分配鱼肚子,叫做‘推心置腹’。甚至还有高手能一筷子找准鱼腚。分给座中不怎么得意的一位,此谓之‘定有后福’也……沈默即被分过鱼,也艹过分鱼的权柄,他不乏恶意的揣测,最先发明这个高人,定然是个极爱吃鱼的贪食者,不然怎会将鱼身上的杂碎,都搭配着各种好听的名目送出去,最好的鱼肉反留给自己呢?

    现在看到高拱分鱼,沈默不仅感叹,中华文明果然源远流长,不是西夷可比,看看吧,我们三百多年前进行的活动,三百多年后仍然在乐此不彼的继续着……不过是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分鱼人罢了……比起来,那些洋鬼子可就太数典忘祖了,哪里还能看到一点传统的影子,真是可悲可鄙啊……想到这,淡淡的嘲讽的笑,便不禁挂在脸上,高拱敏感地瞥见他脸上余波荡漾的微笑,不禁皱眉道:“怎么,不爱吃吗?”

    沈默这下回归过神来,赶紧摇头道:“大人误会了,属下实在是欢喜得不能自禁了……”

    高拱没法体会沈默的真实感观,只以为他明白了自己‘高看一眼,唇齿相依’的暗示,便欣慰的笑了起来。

    一边的张居正半真半假的笑道:“大人这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光顾着江南了,下官碗里可还空着呢。”

    “少不了你的。”高拱便将鱼骨头剔出来,鱼肚子夹出来,送到张居正碗里道:“这下满意了吧。”

    张居正嘿嘿一笑道:“其实我是喜欢吃鱼背的。”对于‘中流砥柱’、‘推心置腹’的暗示,他还是很满意的。

    “哈哈,光知道自己吃,”高拱笑道:“老匹夫的碗里也空着呢,你两个年轻人还不也给我夹一块?”

    沈默心说,这倒有趣,还来了双向表达了呢,便将鱼翅夹下来,送到高拱碗里道:“祝大人展翅高飞。”

    “那我就给大人夹尾巴吧。”张居正说着将鱼尾送到高拱碗里道:“恭祝大人被圣上委以重任,将来入阁为相,匡扶社稷,建立千秋不朽之功业!”

    高拱知道他俩完全懂了自己的意思,便正色道:“我观二位,皆是难得栋梁之才,大明明曰之股肱,现在国家战事稍定,却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正是我辈读书人,建功立业、济世救民的好时候,我愿与二位义结金兰,共同辅佐明主,创一番大业!何如!”

    张居正看看沈默,沈默也看看他,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询问之色,这老小子想要彻底收编咱俩,你看怎么办?对于张居正来说,他是徐阶最亲爱的学生,这种举动似乎有背叛之嫌;而对于沈默来说,他早打定主意,跟着张居正走一段再说,所以只看他的反应,你答应我就答应,你不答应我也不答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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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六章 潜龙

    那一天谈话结果,除了他们三个谁也不知道。其实沈默两个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因为当上裕王爷的侍讲,就相当于上了高拱的贼船,只能跟他同舟共济,休想半路下船。

    第二天,沈默到国子监上班,还没开始工作,便被高拱叫去道:“先把手头的活计放下,跟我去觐见殿下吧。”

    “这么急?”沈默有些吃惊道:“不是说过两曰再说吗?”

    “呵呵,王爷听说你要来,十分的高兴啊,今早便派了王府的太监来催。”高拱用下巴指一指远处树荫下面,果然见一个穿着紫色袍服的中官站在那里。

    “那就赶紧走吧。”沈默毫不怠慢,朝那中官拱拱手,那太监便笑着过来,朝沈默施礼道:“您老就是沈大人吧?奴婢冯保有礼了。”

    沈默笑道:“在下正是沈默,冯公公多礼了。”

    冯保看一眼高拱,仿佛十分畏惧的样子,小声问道:“高公,可以走了吗?”

    高拱哼一声,点点头道:“头前带路吧。”显然没把他当成盘菜。

    “是。”冯保一脸小意的应下,便带着两人出了内院,请他们坐上王府专门的轿子。

    沈默道:“我坐自己的便可以。”

    “沈师傅是第一回去我们王府,还是坐我们的吧。”冯保小意笑道。

    高拱也淡淡道:“这是他们的规矩,你就别介意了。”沈默便不再说什么,坐上了王府的明黄轿子。坐进去一看,内里的装饰极为寒酸,椅子坐着也真硌人,跟他想想的差距真大――他本以为会是豪华座驾,非一般的感受呢。

    一路上颤颤巍巍,咯咯吱吱,整个轿子都在呻吟着,让沈默十分担心,它会随时会散架,不由暗自嘀咕,怎么如此怠慢我?难道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但当进了王府后,他的疑问便一下消失不见了……大红大绿的油漆,掩不住木料的廉价,低矮逼仄的院落,那像是一国亲王的府邸?原来不是裕王爷故意寒碜他,而是整个王府都寒碜的不行,实在让人怀疑,他爹不是他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他的亲奶奶。

    只有进了正殿,感觉才好一些……这大殿的格局摆设,至少能达到江南中等地主家正屋的水平了。

    一个身穿明黄王服,望之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厅中不停的踱步,反倒是两个身穿蓝袍的中年官员,坐在那里稳如泰山,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感觉有些酸酸。

    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那王爷便走到门口望去,果然见到高拱、冯保,带着个陌生的青年官员走了过来。

    一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不安马上舒缓了许多,开腔道:“老师,您可算又来了。”

    高拱苦笑着朝他行礼道:“殿下,臣已经不是王府讲官,要不是借着送沈司业过来,此次也没机会来见您的?”

    “哎……”那王爷一脸黯然道:“这破规矩,真要活活折磨死人了。”

    高拱陪着他叹几口气,便精神一振,回头道:“江南,快来拜见裕王殿下。”

    沈默便给裕王施以大礼,裕王和蔼道:“江先生,快快请起。”

    沈默这个汗啊,心说这是哪跟哪啊?我怎么改姓了?

    高拱也一脸尴尬道:“殿下,这是我向您提过的沈默,字拙言,号江南,您贵人多忘事了。”

    “哦……瞧我这个记姓。”裕王不好意思的笑道:“沈先生,沈先生,本王给你赔不是了。”说着还真的向他拱手行礼。

    沈默赶紧逊谢道:“殿下折杀小臣了。”

    “快快请起。”

    “是。”沈默起身后,又与那两位官员见礼,一个老相识,是去他家做客过的殷士瞻,字正甫、号棠川,山东济南人,跟张居正同年,年纪也与之相仿;另一个陈以勤,字逸甫、号松谷,四川南充人,要比殷士瞻大个十来岁,登科也比他们早六年。

    陈以勤、殷士瞻、张居正加上新来的沈默,就是目前裕王府的四大讲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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