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也淡淡道:“这是他们的规矩,你就别介意了。”沈默便不再说什么,坐上了王府的明黄轿子。坐进去一看,内里的装饰极为寒酸,椅子坐着也真硌人,跟他想想的差距真大――他本以为会是豪华座驾,非一般的感受呢。

    一路上颤颤巍巍,咯咯吱吱,整个轿子都在呻吟着,让沈默十分担心,它会随时会散架,不由暗自嘀咕,怎么如此怠慢我?难道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但当进了王府后,他的疑问便一下消失不见了……大红大绿的油漆,掩不住木料的廉价,低矮逼仄的院落,那像是一国亲王的府邸?原来不是裕王爷故意寒碜他,而是整个王府都寒碜的不行,实在让人怀疑,他爹不是他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他的亲奶奶。

    只有进了正殿,感觉才好一些……这大殿的格局摆设,至少能达到江南中等地主家正屋的水平了。

    一个身穿明黄王服,望之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厅中不停的踱步,反倒是两个身穿蓝袍的中年官员,坐在那里稳如泰山,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感觉有些酸酸。

    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那王爷便走到门口望去,果然见到高拱、冯保,带着个陌生的青年官员走了过来。

    一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不安马上舒缓了许多,开腔道:“老师,您可算又来了。”

    高拱苦笑着朝他行礼道:“殿下,臣已经不是王府讲官,要不是借着送沈司业过来,此次也没机会来见您的?”

    “哎……”那王爷一脸黯然道:“这破规矩,真要活活折磨死人了。”

    高拱陪着他叹几口气,便精神一振,回头道:“江南,快来拜见裕王殿下。”

    沈默便给裕王施以大礼,裕王和蔼道:“江先生,快快请起。”

    沈默这个汗啊,心说这是哪跟哪啊?我怎么改姓了?

    高拱也一脸尴尬道:“殿下,这是我向您提过的沈默,字拙言,号江南,您贵人多忘事了。”

    “哦……瞧我这个记姓。”裕王不好意思的笑道:“沈先生,沈先生,本王给你赔不是了。”说着还真的向他拱手行礼。

    沈默赶紧逊谢道:“殿下折杀小臣了。”

    “快快请起。”

    “是。”沈默起身后,又与那两位官员见礼,一个老相识,是去他家做客过的殷士瞻,字正甫、号棠川,山东济南人,跟张居正同年,年纪也与之相仿;另一个陈以勤,字逸甫、号松谷,四川南充人,要比殷士瞻大个十来岁,登科也比他们早六年。

    陈以勤、殷士瞻、张居正加上新来的沈默,就是目前裕王府的四大讲官了。

    众人进屋按序就坐,裕王就把陈、殷、沈三个抛在一边,拉着高拱的手说长道短,从他新纳了个姓李的妃子,到前几天下大雨,冲垮了他府里好几栋房子,不过好在没人受伤……事无巨细、林林总总都跟他倾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沈默几个插不上嘴,又不能随便交谈,只能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然后就是干瞪眼。沈默算是明白了,今天早晨那冯太监,根本不是去等自己的,只是奉命去请高拱而已,而自己呢,不过是个由头幌子罢了。

    心中不由自嘲笑道:‘哎,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好在高拱小心谨慎、不敢多留,听裕王墨迹了半个时辰,便再也坐不住,要起身告辞。

    只见裕王一脸不舍道:“还没座多会儿呢,吃了饭再走吧。”

    高拱苦笑道:“臣下现在不是王府讲官,多待下去容易惹人闲话啊。”

    裕王最听师傅的,闻言虽然还是依依不舍,却也不敢再挽留。

    高拱便与裕王起身,沈默三个也跟着起来,却被他阻止道:“三位留步,不老远送。”三人知道他俩有体己的话要说,便识趣的没有跟出去。

    高拱与裕王走到院外,到了左右没人的地方,他小声嘱咐道:“殿下,您切莫怠慢了那沈江南,此人可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给您拉过来的。”

    “哦?他很厉害吗?”裕王有些不以为然道:“看着很年轻的样子,比我还小一些吧。”

    高拱摇摇头道:“殿下,切不可以貌取人,我原先跟您说过的话,您都忘了吗?”

    “什么话?”裕王不解的问道:“您跟我说过什么?”

    高拱心说,这位爷什么都好,就是整天不知道在想些啥,跟他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便叹口气道:“他是陛下看重的人……”

    “哦……”裕王有些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了。”

    高拱只好下猛药道:“他有一手青田神算堪比刘伯温,可以未卜先知,为殿下趋利避害!”

    裕王的双眼一下亮起来,激动道:“有那么神吗?”

    “就是那么神!”高拱重重点头道:“我已经领教过了,确信无疑。”

    “那太好了!”裕王终于来了兴趣,道:“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对嘛。”高拱笑笑道:“想成大事,就得礼贤下士。”

    “我晓得了。”裕王开心的笑道,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会会那个沈默了。

    高拱心中暗叹一声,觉着自己的教育着实失败,为什么就教不出个真正的王者呢?

    把高老师一送走,裕王便兴冲冲回到正殿,对等在那里的陈以勤和殷士瞻道:“陈师傅、殷师傅,你们的课先往后排排,孤先听沈师傅讲一堂。”

    陈以勤和殷士瞻有些郁卒,心说白等一上午,一句台词都没有,光给人给人当背景了。心里虽然不快,但也只能来曰再找回场子,现在也只有怏怏告退了。

    大殿里只剩下裕王和沈默两个,裕王对沈默道:“沈先生请移步书房。”

    “是。”沈默便跟着裕王,转到后院的书房中,裕王在主位上坐下,沈默向他行礼后,坐在了对面的讲台后,略一思考,他淡淡问道:“微臣奉皇上圣旨,为殿下侍讲《孟子》,不知殿下对这本书的体悟如何?”

    “哦,已经跟着高师傅学过了。”裕王耐着姓子道:“虽不敢说精通胜任的微言大义,但也算是倒背如流了。”

    “很好。”沈默微笑道:“孟子之言,对君王来说,无异于暮鼓晨钟,每一句都值得反复深思,才能警醒补过、好仁恶暴。所以虽然殿下已经滚瓜烂熟,我们还是有必要温故知新的。”

    “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裕王笑笑道:“不过比起《孟子》,孤王还有更感兴趣的问题,想要问问先生呢。”

    “殿下请讲。”沈默淡淡笑道。

    “听说你通阴阳,晓八卦,能未卜先知?”裕王好奇问道。

    “这是谁在编排我?”沈默哑然失笑道。

    “是高师傅,他说你算命可准了。”裕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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