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中,严嵩忧心忡忡的找来严世藩,问他道:“鄢懋卿的事情,真如那林润所说?”
“**不离十吧。”严世藩有些魂不守舍的坐在下首道。
“这个林润是谁的人?”严嵩又问道。
“不知道,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严世藩摇摇头道:“我让吏部去查了,先揭开那家伙老底,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严嵩缓缓点头,看一眼自己的儿子道:“前次科场弊案的还没过去,怎么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严世藩摇摇头,眯眼道:“不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原先咱们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那怎会接连出岔子呢?”严嵩皱眉道:“东楼啊,你可不要一味护短,小心那些人把你害了呀!”
“爹……你想多了!”严世藩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什么护短不护短!这次的事情也好,上次的事情也罢,分明就是有人在里面捣鬼……”说到这,他突然愣住了,手扶着下巴出神良久,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差点把严阁老给吓掉魂。
严世藩却根本顾不上老爹,他从椅子上弹起,手负在身后,在屋里来回踱步道:“我们中了别人的连环计!这次的鄢懋卿贪冒案,和上次的顺天乡试舞弊案,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这两个案件一前一后,前者是后者的铺垫,后者是前者的目的!”
严阁老年纪大了,思路跟不上趟,只好苦笑道:“你说简单点,我怎么听着像绕口令呢?”
“很简单!他们先用顺天乡试弊案压制住我们,让我们在皇帝那里失了分,然后才亮出屠刀,指向鄢懋卿!这时候因为皇帝对我们还没消气,咱们也没法营救他,不然越描越黑,还会牵连更多的人。”严世藩说着咬牙切齿道:“这是逼着我们丢车保帅啊!”
严嵩露出沉思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让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呢。”
“当然了。”严世藩点点头,叹口气道:“那人很老道,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说着坐回椅子上,道:“您想啊,上次乡试的事情陛下没处理,我们还庆幸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讲?”严嵩问道。
“如果当初皇上明着处理了乡试弊案,我们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吴山,咱们再损点颜面而已,但可以让皇上消气。”严世藩为乃父分解道:“现在皇上没处理这事儿,他给搁置下来了,那口气可就消不掉了。而且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咱们的面皮也没保住……就连吴山,您觉着他在陛下心里种下那么坏的印象,还有可能留的下吗?”说着又是一叹道:“里外里下来,处理倒比不处理的好,要是当初处理了,陛下消了气,咱们也好装装委屈,说点好话,保住鄢懋卿;现在倒好,咱们连皇上都不能见,他气也没消,怎么给鄢懋卿说好话?”
严嵩听明白了,缓缓道:“那你说是谁在幕后指示?”
“除了他还能有谁!”严世藩恨恨道:“一般人也干不出来,除了那个徐华亭,谁有那么大本事?!”
“徐阁老……”严嵩点点头道:“他倒是有这个能力,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当然有这个动机了。”严世藩道:“别忘了他就是松江人!原本苏松巡抚是他的学生,还不知把多少好处都给了他家,现在换上咱们的人,他家的特权没有了,开始难受了,就想着给鄢懋卿挪挪地方,换回他们自己的人了!”
父子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严年的声音道:“老爷、少爷,舅老爷来了。”
所谓的舅老爷,就是吏部尚书欧阳必进,他是欧阳夫人的亲弟弟,但并不是靠裙带关系上位,而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上进,正德八年中江西乡试,十二年登进士第……那时候他姐夫正在山里隐居呢,自然指望不上……之后授礼部主事,官至浙江布政使、郧阳巡抚、两京都御史及刑、工、吏部侍郎,端的是资历深厚,无人可比。也是一员实实在在的能吏,嘉靖帝给他的评语是‘端慎老成’,在朝野的风评也不错。
其实欧阳必进打心眼里瞧不上严嵩父子的做派,无奈自己生为严嵩的小舅子,严世藩的亲舅舅,天生就有那么一层关系,所以也不受清流待见,一直于夹缝之间品味寂寞,整个人的脾气也变得很古怪。
说起来人可能不信,若不是他姐姐病重,欧阳必进已经有十几年不进严家门了。
严世藩打开门,把他请进来,皮笑肉不笑道:“舅舅来了。”
欧阳必进点点头,朝严嵩行礼道:“我来看看姐姐,顺便把你们要的东西给带来了。”
严嵩眯着眼、感伤道:“任夫啊,看过姐姐了吗?”
“看过才过来的。”一提到姐姐,欧阳必进有些感伤,叹息一声道:“姐姐的身子,是一次不如一次了……”
严嵩两眼露出悲伤的深情道:“我十九岁与你姐姐结发,当时她十七岁,相濡以沫超过一个甲子,她今年冬天过了生曰,也要八十了……”说着眼角泪花溅出道:“我现在就一个愿望,就是让她能过了八十大寿,这样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虽然对这个姐夫一肚子意见,但欧阳必进很欣赏他对姐姐的一往情深,闻言面色柔和下来,轻声安慰道:“很少听说夫妻可以相携六十年的,姐夫和姐姐已经是人瑞了……”
两人在这里长吁短叹,那边的严世藩不耐烦了,拿过欧阳必进带来的文件,在一边看起来――那是他要的林润的资料,只见上面记载道:
‘林润,福建莆田人,字若雨,号念堂。嘉靖九年生人,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进士。初任临川知县,后授苏松巡按御史。’
即使以记载详尽著称的吏部官员档案,关于这个林润的记述,也仅有不到五十个字,可见此人的资历尚浅,不过是只官场菜鸟。
但就从这不到五十个字中,严世藩看出了一些端倪――‘福建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前者是因为他对福建人特别警惕,因为这些人在朝当官特别抱团;后者是因为那年的主考,恰恰是徐华亭!
‘徐阶!’严世藩暗暗咬牙道:‘果然是徐阶!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好吧,尽管放马过来,看看你这次能不能翻了天!’
京城的另一座相府中……内阁次辅徐阶,难得的在家休息一天,却也无暇含饴弄孙,而是抽出时间,接待前来拜访的某人。
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没有一点架子,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张居正,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
张居正坐在下首,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凝重,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一般。
徐阶便耐心等着,等他最后拿定主意。
好在张太岳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最终抬起头来,望着徐阶道:“老师,这下可要麻烦了。”
徐阶点点头,他对张居正的判断很满意,淡淡道:“确实如此,还不是小麻烦。”说着叹口气道:“这次的事情,严世藩注定会吃大亏的……以他的脾气,定然要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而他也一定会以为,这事儿的幕后主使,就是我徐阶徐华亭。”
“那到底是不是老师干的呢?”张居正轻声问道。
“不是。”徐阶摇头道:“我虽然也准备行动一下,但被人抢在了头里,”说着坦然道:“而且那人手段之高明,连老夫也自叹不如,真让人不得不叹服他的天分啊!”
“那到底是谁呢?”张居正无比好奇的问道。
“呵呵……”徐阶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难道他会来吗?”张居正道。
“可能会。”徐阶颔首道:“如果他不来,我是不会替他背这个黑锅的。”
张居正还想问详细些,外面传来徐府家人的声音道:“老爷,有拜帖。”
张居正便起身开门,接过那拜帖,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门生沈默拜上’,他的心跳猛然加速,将那帖子奉到徐阶面前,轻声道:“难道是他?”
“究竟是不是,不妨自己听听。”徐阶指指后面的屏风道:“去那呆一会儿,好好观摩一下他的言行,肯定可受益匪浅的。”
“是。”张居正便退到屏风后,徐阶则让家人请沈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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