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等!”严世蕃笑道:“李公公,赏点大红袍吧。”便在耳房里大喇喇的坐下,向李芳要茶喝,还好意问徐阶道:“阁老也来尝尝吧,一年七八斤的大红袍,可比金子还金贵呢。”

    徐阶摇头笑笑道:“下官无福消受。”便朝李芳拱拱手道:“请公公将这些折子转呈皇上,下官先回内阁了。”

    李芳满以为徐阶会跟严世蕃耗上,谁成想他竟然要走,错愕的点点头,接过那摞奏章,才反应过来,将奏章往桌上一搁道:“我送送阁老。”

    便跟着徐阶到了门外,小声道:“怎么走了,难道认输了吗?”

    “等也是白等,”徐阶摇摇头道:“陛下不会再见我们了,至少是一段时间内。”

    李芳也是事发突然,脑子没反应过来,现在让徐阶一说,也恍然道:“不错,您先请回吧。”

    时维九月,秋意正浓,别人家的院子里多已落叶纷纷,一派萧索了,沈家院子却是另一番喜人景象。那几株有些年岁的枣树、石榴树和柿子树,几乎前后脚的果实盈盈,将个庭院妆点的红红火火,看起来美不胜收,还让人充满丰收的喜悦。

    这更是孩子们撒欢的季节,虽然不可能缺着嘴,但对孩子来说,那种从树上摘下果子的快乐,才是最值得期待的。

    八月里沈默从贡院回来,才歇了一天,便拿根竹竿,往枣树上使劲一阵乱捣,那些密密麻麻,圆溜溜亮晶晶,红玛瑙一般的枣子,便雨点般的落下,十分和平常站在树下又叫又跳,捡起枣子,也不管干不干净便往嘴里塞。

    等疯过了那股劲儿,才想起哇哇大哭,丫鬟们赶紧抱起一看,原来两个小娃娃被枣子砸的满头都是包……今天沈默又在家,该摘石榴了……两个小家伙看看那小灯笼似的石榴,再摸摸自己的脑袋,都躲得远远地,不敢靠近一步。

    看着两个孩子好笑的样子,沈默心情大为舒畅,让铁柱给他扶着梯子,便拿着剪刀上了石榴树,按住一根向阳的枝头,将一个个比铁柱拳头还大的红石榴剪下来,丢到下面,自然有铁柱接住了。

    孩子们受不了那红果果的诱惑,又跑了过来,指着树上的石榴道:“要这个!要那个!”

    这欢快的气氛把全家人都引出来,若菡搁下手头的账本,柔娘也抱着牙牙学语的平常到了院子里,一家人说着笑着,分享着鲜红果肉的甘甜。

    沈默站在石榴树上,望一会儿自己的老婆孩儿,又看看院子外头,却见三尺急急跑了进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他不动声色的从树上下来,将剪刀递给铁柱,自己则往门口走去,正好迎上了三尺。

    “大人,鄢懋卿出宫回家了。”三尺面色苍白的禀报道,这一句也将院里人的注意力全都引过来。

    “慌什么?”沈默皱眉喝一声,便让他出去。

    把冒冒失失的三尺撵走,沈默便若无其事回到院子,抱过平常,跟家人继续有说有笑,直到晚饭都没一点异样。

    吃过晚饭,哄着孩子们睡了觉,沈默这才回到书房,坐在大案前,盯着桌上的油灯发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沈默没有抬头,多年的夫妻,早熟悉彼此的脚步声了。若菡将一只茶盏轻轻搁在他手边,人却站在他的背后,一双柔软的小手,为他轻轻按摩头部。

    沈默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许久许久才轻声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若菡微微一笑,将他的脑袋搂在怀里,笑道:“什么话呀,两口子间说这个,你见外不见外?”

    沈默被她逗笑了,轻轻握住若菡的小手道:“我想让你们回绍兴住一段……”顿一顿又道:“两个老爷子身边,不能总没有亲人。”

    若菡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难道,身家姓命都有危险了吗?”

    沈默摇摇头,低声道:“不一定,防备万一吧,谁知道严世蕃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说着轻轻一拉,将妻子的纤腰揽在怀里,将嘴巴凑在她耳边道:“万一有变的话,我是朝廷命官,他们不敢把我怎样,可你们这些女人孩子,就太危险了。”

    若菡却轻声道:“你是朝廷命官,我也是朝廷命妇,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你总得为孩子们,还有柔娘照想吧?”沈默劝道。

    “那就让她们回去吧!”若菡斩钉截铁道:“让柔娘带着阿吉十分平常回去,我在这陪着你。”

    “我不用人陪。”沈默摇头道。

    “那就看着你。”若菡分毫不让道:“省的让那苏大家趁虚而入了!”

    虽然明知她不过随便说说,沈默还是一脸苦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扯到苏雪身上去?”

    “你不是说过吗?对待阶级敌人要时刻保持警惕,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苏雪得意的笑笑,搂住沈默的脖子道:“休想调虎离山……”心说那我不成母老虎了吗?自己也笑起来道:“呸呸,我说什么呢?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夫妻两个笑一阵,终于不再愁云惨淡了。

    “现在局势怎么样?”若菡坐下正色问道:“会牵连到你吗?”

    “你这个说法不对啊。”沈默摇头笑道:“就算是牵连,也是我牵连别人。”

    “说正事儿呢。”若菡却不跟他嘻嘻哈哈了。

    沈默也只好收起笑容,轻声道:“下午的确切消息,皇帝病倒了,鄢懋卿也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这两件事有必然的联系吗?”若菡问道。

    “有,但是不大。”沈默分析道:“皇帝只是身体病了,神智没有错乱,所下的命令也应该是理智的……我判断,他被鄢懋卿的说辞打动,压下了起先的想法。”

    “那岂不是说?”若菡艰难道:“严世蕃缓过这股劲儿来了?”

    “不知道徐阁老那里会如何处置。”沈默闭上眼,深吸口气道:“我最怕的,是他又一次退缩了,把我抛出来当替罪羊,那才叫一个悲剧呢!”纵观徐阁老的履历,那就是一部忍功大全,这位老人家可忍常人不能忍,并不是让人放心的盟友。

    半夜里,嘉靖帝醒过来了,看到在边上打盹的李芳,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芳马上惊醒过来,揉揉眼,看看外间的西洋钟道:“回主子,三点了,也即是咱们的丑时末了。”

    “朕这一觉睡的可真长啊。”嘉靖咂咂嘴道:“口干。”

    李芳赶紧从暖炉里,端出温着的‘紫苏熟水’,倒一小碗送到皇帝嘴边,一边喂他喝下去,一边偷偷抹泪。

    “哭什么?”嘉靖拿眼角瞄他道。

    “吓得。”李芳小声道:“主子今儿可把奴婢吓坏了。”

    “没出息。”嘉靖道:“朕有神功护体,是不会有事儿的,现在些许反应,不过是破茧时的正常表现,过了这段就好了。”说着笑骂一声道:“你这个老东西,肯定趁着朕睡着的时候,让那些庸医来给朕检查身体了,对不对?”

    李芳赶紧跪下道:“圣明无过于主子,奴婢那也是吓坏了,那怎么说的来着?哦,病急乱投医!”

    “狗屁不通,是你病急,不是朕,朕的身体好着呢。”为了证明自己,嘉靖还使劲伸了伸胳膊,却感到身上如针扎一般痛,便强作无事道:“那些庸医也是这么说的吧。”

    “说是这么说的的……”李芳面色一阵激烈的变化,噗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主子爷,求您了,咱们让外面的大夫给看看吧,我看太医院这帮大夫,一个个胆子比麻雀还小,一点责任不敢担,根本听不着他们一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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