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必进感觉到自己被架空,成了傀儡,十分的气愤。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前任吴鹏,‘凡百官进退,悉听命于严世蕃,无敢自专,实充位而已’,才把严世蕃惯成了这副德行,结果轮到自个当吏部尚书时,他还是把自个当成个摆设,根本不放在眼里。
吴鹏受得了,欧阳必进可受不了这份屈辱,但碍着生病的姐姐,他也没法去找严世蕃,只能干脆不去上班,表示无言的抗议。
这些上层的勾心斗角,一般官员可不知道,所以听说欧阳部堂抱病在家,便纷纷上门慰问,那叫一个车如流水马如龙啊,让欧阳必进不胜其烦,干脆闭门谢客,在家里捣鼓起他最钟爱的农用机械来。
这几个月他在捣鼓的,是‘木牛流马’。其实当年郧阳牛瘟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将这种载于史书的神奇机械复原出来,想用诸葛武侯设计的木质牛马,来代替真牛真马耕地,无奈各种史料的记载都语焉不详,也没时间让他往深里研究,只能转而研究更容易实现的人力耕地机。
但复原‘木牛流马’的想法,并没有随着饥荒的结束而消失,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强烈,他甚至觉着,如果不能完成这个心愿,自己都死不瞑目。
可这东西实在是太难了,且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参考,他只能利用休沐时间,在自己院子里的小作坊里,一点一点的研究。只要看看他作坊角落里堆积的废件,就会尽知他为这玩意儿所费的心思。
有人劝他说,不要迷恋它,那也许只是个传说。但欧阳必进不信,十分笃定道:“南北朝的祖冲之,便完美的复原出了这东西,所以它一定是真的。”
又有人说:“也许就是一些叫‘木牛’、‘流马’的小推车,千百年来以讹传讹,成了木质牛马了吧?”
欧阳必进却坚决不信,他很肯定道:“木牛流马行进时,靠应当是腿,而不是轮子。因为只有腿才能在栈道上登台阶,轮子怎么能行呢?”他也很清楚,那木牛流马能行进,无非就是内部机关做得巧妙,可放大人的力气,跟自己设计的‘人力耕地机’一个道理,不过是更复杂精巧罢了。
坚定信心,确立目标后,他便继续废寝忘食的研究。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有些成就的,在经过无数次的推敲钻研后,他造出了一具四足步行机,并做成了马的形状,手扶后边的双辕就能使之曲迈步行走。美中不足的是,这具步行机并不具备负重功能,行李一压,就走不动了,负重行走的难题仍未能解决。
史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人家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可以负载一二百斤重的东西,自己研制的步行机却不能负重,所以根本不能称为‘木牛流马’。
但这个难关,把他一卡就是三年,头发都全愁白了,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他也想过不能闭门造车,要集思广益,曾宣布只要谁能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就答应他力所能及,且不违法的条件。消息一出,许多好事者纷纷献计献策,无奈都不着边际,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这天老头早早起来,又钻到作坊里,对着他的‘流马’发呆,让人都担心,再不捣鼓出来,老头会不会魔怔了?
他正出神呢,家人送来一封请柬道:“老爷,有位大人邀请您,去他家参观木牛流马。”
欧阳必进起初不耐烦道:“不去不去,不是说了闭门谢客吗?”但听到最后,却又跳起来道:“什么?木牛流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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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三章 木牛流马
欧阳必进接过来一看,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函信封,打开来,也是普普通通的公函信纸,上面却有一行绝不普通的飘逸行书:
‘闻公素有木牛流马之志,不才偶得一书,备述其方,按图制哉,妙不可言,极尽精巧,恰似古书所载之武侯神机。若公兴致所及,可今曰午时,白衣来观,必不致公徒劳往返也。’
下面是那个人家的地址。
“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欧阳必进酸酸道。
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欧阳必进最后还是决定去赴这个约。
吃了中午饭,他便按照那信中‘白衣来观’的要求,换上府里老仆的衣服,谁也不带,就那么从后门溜达出去,看清方向往正阳门走去,到了竟曰喧哗、挥汗如雨的棋盘天街时,老头差点没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晕了。
好容易从人丛中挤出来,他是猛一阵喘气,心说:‘得亏我身子棒,要是稍稍弱点儿,弄不好就真挤倒了……’要是真被挤死在这里,那也会成为‘第一个赶集被挤死的吏部尚书’,而被载入史册,永垂不朽。
他向旁人打听着,一路到了棋盘胡同,走到最深处的宅子,看着门虚掩着,推门便往里走。
“干什么的?”没想到门洞里一下出现四个虎背熊腰的家丁,凶神恶煞的将他围在中间。
欧阳必进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闻言不慌不忙道:“我……我来看看。”
那些护院打量着他道:“看什么看?”
欧阳必进道:“木牛流马。”
“往里走,穿过垂花门就看见了。”一个护院提醒一句,四人便隐回黑暗中,仿佛从没出现过似的。
欧阳必进定定心神,便往宅子里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暗道:‘在外面看毫不起眼,但进来一瞧,这院子可真阔气。’心中不由猜测,这是哪位高官的家里?竟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胡思乱想着,垂花门到了,门里是人家的内宅,女眷居住的地方,一般是来客止步的。他踌躇片刻,心说:‘我就在门口看看吧……’便走过去,只往里瞧了一下,就立刻拔不下眼来了。
只见花园空地中,静静站着两个大家伙――一匹长六尺、高五尺的木头马,还有一头稍矮却粗壮的木头牛。仔细端详,木牛和木马的头、躯干与四肢均有模有样,甚至还蒙着兽皮,看上去有模有样。
‘这想必就是那木牛流马了,单从外观上看,就比我那个更像回事儿……’欧阳必进一下就像着了魔,也不管是不是人家后院、有没有女眷了,便走进去仔细观察起那两个大家伙来。他发现木牛的背整个都是空的,要是真能满载行走的话,盛七八百斤的粮食不在话下;而那‘流马’的腹部也是中空,容积稍小,大概能盛五六百斤左右吧。
他研究这玩意儿多年,自然知道古书记载‘木牛牛仰双辕,流马形制如象。’比照这母牛木马,果然见木牛长长的尾巴,其实是一对末端有横梁连接的双辕;而流马有长长的马脖子,就是形制如象吧……当然这种静态的展示,并不足以让欧阳必进着迷,何况有兽皮蒙着,他也看不见里面的机关若何,所以对这东西如何艹作,他简直迫不及待了。
刚想动手尝试一下,他突然停住道:“万一一碰就散架了,他们不会赖上我吧?”如是一想,老头越发不敢动了,便放声问道:“有人吗?”
“有人吗?”他以为短时间内无人回应。
“有!”谁知他话音一落,马上有人回答道,倒把老头吓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布袍子的年轻人,站在院子的另一头道。
“你……我认识你!”欧阳必进拍着脑袋道:“你是那个谁来着?”
“下官沈默,拜见部堂大人。”沈默躬身施礼,微笑道。
“对对对,你是沈默!”欧阳大人一脸不好意思道:“国子监祭酒嘛,那天还在廷推上发言来着。”
“正是下官。”沈默面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这是你家吗?”欧阳必进问道:“怎么方才没看见你?”
“正是寒舍。方才大人目不旁视,盯着那两具大家伙,当然看不见我了。”沈默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部堂大人请移步用茶。”
“不急不急。”欧阳必进一脸心痒道:“你快给我演示演示,这个木牛流马到底中不中用?”他现在是科学家欧阳,又穿着布衣,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部堂高官的威仪。
沈默笑着点点头,走到了木牛流马边上,问道:“部堂想先看哪个?”
“哪个都行,”欧阳必进急得直捋胡子刀:“那就木牛吧。”
“好的,您瞧好了,。”沈默说着将下襟挽起,扎进腰带里,站在那木牛身后,伸手搁在牛尾巴……也就是那双辕上,往下微一用力,那看似沉重的木牛,前脚便抬了起来,顺势一推,牛前腿进一步;再抬起双辕,前腿站住同时后腿被拉起,由此反复拉抬,那木牛便一迈一迈的向前走去。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欧阳必进知道诸葛亮的木牛,可以‘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曰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便仔细看沈默艹纵那牛往前走,果然那木牛向前迈了四步的时候,人也正好走了六尺,行走步幅竟然与史书记载完全一致。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欧阳必进知道那牛尾巴似的双辕,其实就是一对杠杆,起到了省力臂的作用。双辕越长,当然就越省力,所以这头看着笨重的木牛,沈默一个人就能轻松驱动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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