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幸的是,胡宗宪便是他们眼中‘不道德’的官员——王本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胡宗宪的手并不干净,他通过在南方加派‘提编’等额外税赋,和请求留存浙江盐银等手段,聚敛了数额巨大的钱财。对此,王本固称之为‘总督银山’,并对此提出弹劾。
但胡宗宪上疏自辩称:‘臣为国除贼,用间用饵,非小惠不能成大谋。’意思是,我要施行招安,必须用大量金钱贿赂倭寇,但这些钱不可能走明账支取,只能在私下截留,所以才会被人误会。
即使他这个说法是实情,这种行为也会对他的声誉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而且胡宗宪在生活上确实奢侈,在清流口中有绘声绘色的许多段子,可以佐证这一点……据说有一次,胡宗宪宴请织造太监黄锦和新到任的地方官员李子元等人,居然用两百名侍女陪饮。到了散席的时候,黄锦拿出五两金子表示感谢,胡宗宪冷笑一下,不予理睬。李子元仅拿出一两金子,被胡宗宪当场扔到了水里,一脸不高兴道:‘您这是在羞辱我吧!’
而且王本固亲眼所见,胡宗宪迎春宴客,张灯结彩,绵延数里。鼓乐之声震天,侍女跪地迎送客人,极尽奢华之能事,乃藩王诸侯之家所不及。
还有更神、更符合大众庸俗口味的,据说又一次,严嵩的孙子严鹄回乡上坟路过杭州,胡宗宪当然要大肆铺张,盛情款待了,还找来了几名江南名记为其侍寝。严鹄当时新婚燕尔,新娶的徐阶孙女还同行呢,自然推辞不就,胡宗宪却道:‘你这是为难我吗?那我就先行了。’竟然左拥右抱先去睡了,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去。
这些传言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由不得朝臣们不信。而以胡宗宪微薄的俸银,怎可能维持如此奢糜的生活?所以对他‘贪污’的指控,无人能予以反驳。
于是乎,那些原本支持胡宗宪的官员,只好跟这个‘贪污犯’划清界限,一时间形势一边倒,舆论对胡宗宪极为不利。
即使胡宗宪本人,也因为担心引火烧身,真的被查办了,而不得不偃旗息鼓,不再据理力争。
至于严家父子的态度,是一直会支持胡宗宪的,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胡宗宪在东南沿海不可或缺,他们父子能不能挺过前一段时间的雷霆之怒,还真的很难讲,所以自然会不遗余力支持的,但眼下胡宗宪本人的态度都不那么坚决了。那在严世蕃看来,这就说明王直之事虽还未有明论,但结果已经注定了。既然如此,他当然不惮于利用一下此事!
他不是不想亲自动手,实在是最近在皇帝那里的印象极差,若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亲自下手难免适得其反,所以不干不得借刀杀人,让那些傻缺的主动跳起来,替他把沈默打倒在地,等着那小子被撵出京城,然后再一下下敲打他,直到剥皮吸髓,方能解恨!
事态的发展十分顺利,那弹劾沈默勾结倭寇的奏章一上,在那些清流中便流行起这样一个观点‘如果放过沈默,便意味着勾结倭寇没有错,那被关在杭州的王直也该释放了。’那就等于胡宗宪赢了王本固,而这是王本固和他的同党,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王本固一党,不但上书支持查办沈默,重新逮捕徐海,还在百官中上蹿下跳,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一齐讨伐这种姑息养歼的行为。
沈默的朋友同年们自然不服,纷纷上书支持沈默,说徐海已经是大明的武将了,正在保卫着大明的海上疆土,而且苏松一带的倭患已经绝迹,可见招降徐海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经过六年的成长壮大,沈默的朋友、同年已经成长为朝廷的中级官员,虽然并无高官,但帮人心齐,卯足了劲儿一起上,还真能跟那些叫嚣着要严办沈默的人,打得不分胜负。
两边人吵得不可开交,但大人物们三缄其口,绝不表态支持任何一方。这时候高拱看不下去了,他虽然脾气大,但眼明心亮,知道若是徐阁老暗中约束,那些清流不可能闹得这么凶,毕竟他们还都是听徐阁老的,所以在这件事上,徐阶的不作为,让他十分生气。
但无奈他一个右侍郎,说话的分量还太轻,只能找到徐阶道:“沈默是为了阁老您,才惹了这一身麻烦的,阁老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徐阶淡淡道:“他是我的学生,我当然不能不管。”
“下官不是质疑阁老。”高拱耐着姓子道:“只是现在那些人太不像话,不留着力气斗严党,却在这儿窝里斗开了。”
他这话在徐阶听来忒刺耳了,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说老夫卸磨杀驴吗?便一脸不悦道:“什么严党,什么窝里斗?高侍郎请把话说清楚些。”
高拱没想到他这么说,被噎了一下,只好道歉道:“下官说话欠妥了,都是陛下的臣子,哪来的朋党?”
徐阶这才点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他是我的学生,我不会不管的,等合适的时机,老夫会帮忙的。”说着一眼高拱道:“就不要高大人艹心了。”
高拱知道多说无益,说多了反而会坐实了沈默与自己过从甚密,更加对他不利,只得默默退出了内阁值房。
应该说,原先高拱对这位徐阁老还是有些好感的,因为他曾经数次帮过裕王殿下,但今天徐阶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无情,大大的震撼了高肃卿,他终于知道在那笑眯眯的和蔼面容下,同样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回望徐阶的值房,他不禁暗叹一声道:‘不过是一丘之貉,到底有何区别?’
玉熙宫里,龙体复原的嘉靖皇帝,又有了处理政务的心思,司礼监便将积攒了好久的奏章抬过来,请万岁爷批示。
嘉靖一看那奏章堆得跟小山似的,不由皱起眉头道:“这么多,怎么看的完?”却还是开始看了起来。他批奏章的架势倒也享受,舒服的靠在躺椅上,然后两个太监奏章将奏章展开,送到他眼前合适的距离,请皇帝过目。他打眼一看,没兴趣,便闭上眼,太监就赶紧再换一份儿,直到皇帝觉着奏得是个事儿时,才会点点头,拿过来好好看几眼,再看看内阁的批示,如果同意的就扔在左边,若是不同意,就扔在右边,自有司礼监的太监退给内阁重批。
让嘉靖欣慰的是,内阁草拟的意见都十分合他的心意,且看着比以前要高明许多,那种老成某国的宰相风范,就不是以前的票拟所能具备的。不由啧啧称奇道:“严世蕃长本事了,看来真是该多敲打啊。”
边上的李芳笑道:“主子,这些都是徐阁老批的,当时严阁老和严部堂都在家休息呢。”所谓休息,是闭门思过的文雅说法。
嘉靖奇怪道:“这字体怎么没变?”
“据说以前,都是严阁老说,徐阁老记。”李芳小声答道。
嘉靖闻言若有所思道:“看来,徐阶的本事,一直没发挥出来啊。”
李芳刚要答话,却见皇帝皱起了眉头,又被下一道奏折吸引,只好住了嘴,静候在一边。
嘉靖看完后,拿着那奏折问李芳道:“司礼监收到多少本这样的奏折?”
李芳赶紧凑上前去,看一眼恭声答道:“弹劾沈大人的折子,司礼监一共收到了四十多本。”
“这小子挺能啊,一下就四十多本,很多人当一辈子官,也不见得能攒这么多呢。”嘉靖竟然笑了起来,又问道:“内阁什么意思?”弹劾官员的奏章,内阁是不能批的,以示恩威皆出于主上。
李芳轻声道:“严阁老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应该严查此事,以正视听,也好恢复沈大人的名誉。而徐阁老说,沈默是他的学生,他不便发表意见。”
“呵呵,知道徐阶为什么老斗不过严嵩了吧?”嘉靖笑道:“他这个人啊,老是明哲保身,不愿给自己人出头。”说着摇摇头道:“百官看在心里,难免会觉着他不太仗义,所以宁愿跟着严阁老蹚浑水,也不愿上徐阶这条船。”说着却又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结党,只能靠朕,倒也算是个优点啦。”
李芳心说怎么从沈默扯到徐阶身上了?便小声问道:“那主子的意思是,这事儿该怎么批复?”
嘉靖冷哼一声道:“那些言官太过分了,为了逼胡宗宪杀王直,竟想出这么个损招来。”严世蕃的计策奏效了,这建立在他对嘉靖的思维深刻理解的基础上,知道这个皇帝看问题总跟别人两样,而且是个坚定的阴谋论者。不出他所料,嘉靖果然以为,那些清流们弹劾沈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还是取王直的姓命。
严世蕃深知,这个怕麻烦的帝王,已经厌倦了与那些死脑筋的言官斗争,为了换取耳根清净,多半时候,嘉靖会妥协的——牺牲掉一个微不足道的沈默,堵上言官们的嘴巴。
但他低估了沈默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嘉靖为接班人暗中培养的对象,所以对嘉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只听嘉靖道:“放他个假吧,让他回去看看老爹,过了年再回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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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九章 杀人
夜已深了,月明星稀。棋盘胡同的沈宅中没有一点声息。
沈默赤着脚,仅穿一身棉袍,披头散发的枯坐在西跨院的一间空房中。房中四壁空空,房门紧闭,仅有地上一床棉褥,席边孤灯如豆,他就坐在那褥子上,对着面前的灯,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已经如此三昼夜了。
期间三尺进来过,给他送水送饭灯里添油,但除了灯油消耗之外,水和饭都是丝毫未动,但他呼吸细而悠长,显然没有什么危险,仿佛进入佛教的禅定一般。
三天前,三尺听他说,自己要闭门思过几曰,没事儿不要打扰,然后便来到这间空屋子里,一直那么坐着,到现在也没出来。当然,沈默现在有这个时间,因为他被弹劾了……按照惯例,官员只要被弹劾了,就必须上折自辩,并同时请辞,虽然谁也不会是真心想走,但这个姿态是必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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