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沈默嘱咐道:“就连你弟弟……和陆绣,也不能说。”

    “哦,知道了。”陆纲点点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沈默叹口气道:“你什么都跟他俩商量吗?”

    “是的。”陆纲老实的点头道。

    沈默扶着椅背起身,走到陆纲身边,缓缓道:“在这种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时候,身为陆家的头狼,必须要目光锐利、心狠手辣、城府深沉、心思慎密……记住我的话,女人和孩子可以暴露自己的想法,但身负重任的男人不可以,否则要付出的,很可能是所拥有的一切。”

    陆纲的态度马上坚决起来,利落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好干,不要让我们失望……”沈默拍拍他肩道:“你父亲在看着你呢。”

    “嗯……”陆纲重重的点头,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神圣……望着这年纪相仿叔侄俩,陆纲仿佛真看到了大都督在天上微笑,一个长久以来的疑团,在这一次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陆炳对沈默的爱护和包容,甚至超出了对他两位公子,更别提他们十三太保了,这让他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凭大都督权倾天下的地位,到底图他什么?

    现在,答案终于出来了――没有大都督昨曰的投资,又怎会有沈默今天对陆家和锦衣卫的倾力相助?虽然这笔对未来的投资,兑现的太早,以至于让沈默十分吃力,但一步步走到现在,朱九完全相信,凭沈大人的本事,一定可以带着他们闯过这一关的!

    沈默带着人离开后,陆府中恢复了哀悼气氛,除了被臭了口的陆纶,时不时大骂沈默不是东西外,其它与之前并无二致。陆炳的妻子儿女们哀毁无容,披麻戴孝一刻不除,昼夜轮流守候着灵堂中,时刻悼念着逝去的家主。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声号哭,就算哭干了泪也要干嚎,以示锥心刻骨之痛……整个这些天里,与丧事无关的话是不许说的,更不许嬉笑喧哗;且饮食极为简单,早晨煮一把米,傍晚煮一把米,一天两顿的喝粥,不吃蔬菜和水果,更不吃荤腥鱼肉。这表示热孝在身,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饮食的滋味。主子们饿着,下人们自然也得陪着,结果阖府上下都瘦了,哭声越来越像狼嚎,一个个眼冒绿光,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那天赶快来。

    到了初六那天,太阳下山后。已经很稀很轻的哭嚎声,突然间变得密集而高亢起来,这不是他们孝心发作、哀思大动之类,而是到了‘既夕哭’的时间。所谓‘既夕哭’,是出殡前一曰,从黄昏起的哭礼,换言之,当这一项开始,便意味着守灵即将结束,明曰即可出殡了。

    所以从当天夜里,府里人便开始安排落葬事宜,一直到寅时,才准备停当。这时候天色一片漆黑,灵堂门外点燃了两行烛炬,为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照亮道路……寅时一刻,紧闭一夜的陆府大门打开了。只见门外的大街上,早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轿子、马车,这些车轿上,无一例外的挂着白纱灯笼,上面都写着个大大的蓝字――‘奠’。

    见陆府府门开了,那些车轿上,便下来数不清的文武官员,公卿贵戚,但无论身份如何,都穿着蓝色的祭服,分不出贵贱。且一个个神情肃穆,无人交头接耳的寒暄……自徐阁老、严世蕃以降,六部九卿悉数到来。至于那些国公侯爷,也基本上都到了,按说这些超品贵人是不必来的,但陆炳平生掌权却不弄权,处处与人为善,在京城的口碑极好,他这一去,让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哪怕降尊纡贵也要来送送他。

    而此时西长安街上,数千披着黑色斗篷,身穿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沉默肃立在大街两旁,要送让他们懂得荣耀的大都督最后一程,也清楚的向人们展示着死者生前的显赫与威风。

    宾客们默默走入府中,便见灵柩还半埋在堂上的坎穴内,孝子孝妇们分左右站在堂下,宾客们则依次站在这些披麻戴孝的家眷身后,没多长时间,便站满了灵堂。还有三四百人在堂外进不来,只好在院子里,两行烛炬之后,肃然的站定,依然没有人出声,甚至连一丝哭声都听不到。

    因为起殡之前,不得出声,否则便会惊扰到先人……当宾客都站定,除了从大门直通灵堂的那条通道之外,偌大的院子里,已然没了空地方――宾主都在静静等待着。终于,担任司仪的太常寺官员,将一个陶罐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立刻打破了寂静――葬礼开始了。

    一身重孝的陆纲便带着陆纶走下台来,兄弟俩给来参加葬礼的来宾磕头行了拜礼,然后转回堂中,在灵柩左右站定。

    接着,那太常寺的司仪,连续三次发出‘噫兴’的叫声,以警醒死者的神灵;然后又连喊三次‘启殡’,告诉死者的神灵行将出发。

    当那司仪话音一落,休息够了的孝子孝妇们开始号哭,哭声前所未有的响亮。

    在一片哭声中,已经洗脱冤屈、重获自由的天师蓝道行,撑着病体出现在大堂上,他用大功之布拂拭那用无价的阴沉木所制的灵柩,最后用小殓时的夷衾覆盖,这才一瘸一拐的退到一边。

    八个彪形大汉上前,肩扛手抬、将灵柩从坎穴中徐徐抬起,孝子孝妇的哭嚎声立刻高了八度,扑上棺材去不让走,人们上前将他们拉开,然后又扑上去,又拉开。如是三次,孝子孝妇们哭得气绝,折腾的没力,这才看着那棺材被抬出了坎穴。

    孝子孝妇们这时马上改变了态度,接过哭丧棒、瓦罐、抱着成捆的纸钱,走到灵柩前面,哭着嚎着,送灵柩离开家,往大门外走去……宾客们也紧紧跟上,再加上府外的锦衣卫,便组成基本的出殡队伍,要一直将陆炳送到城外,看着上了通州的马车才能转回。

    养尊处优惯了的大人们,都做好了累断腿的准备,谁知还没出陆家门,便出了状况――只见那灵柩到达门口,八个抬棺的大汉突然支撑不住,只好缓缓将那棺材落下,差点没摔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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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五章 显灵

    发引是丧礼中的重要一环,是将灵柩运送到墓地下葬的过程。叶落归根,陆炳是要葬回平湖祖坟的,所以他的灵柩,将由家人护送着一路南下,到浙江下葬。

    谁知灵柩还没出门,竟然抬不动了,那八个大汉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脸都憋红了,还是纹丝不动,场中众人不禁低声议论,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时,那八个抬棺的,又招呼了八个锦衣卫的力士,十六个人肩扛手抬,一起用力,还是抬不动那棺材,这下子议论声终于压不住了……此时天色黯淡、阴风嗖嗖,众人均感脊梁骨一阵阵发麻,显然都有鬼神之类的联想。

    陆纲和陆纶也唬得不行,跪在棺材前使劲磕头,陆纲哭泣道:“爹啊,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所以不想走啊?”他问了半天也没反应,只好茫然的抬起头,问向那些大人们道:“诸位叔叔伯伯,为什么我爹既不走,又不说话呢?”

    众人相互看看,最后还是太常寺卿汪东本出声道:“痴儿,你父子已阴阳两隔了,他能看见你,你看不见他,他能听见你说话,你却听不见他。”

    “那可如何是好?”陆纲喃喃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时,来宾中出言道:“大公子痴了,这种事情问我们有什么用?你应该问蓝天师,他老人家法力高强、最能沟通鬼神……”

    陆纲眼前一亮,将目光在人群中寻索,却没看到蓝道行的身影,不由奇怪道:“方才分明还主持起柩呢,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边上家人告诉他:“蓝天师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了。”

    “快请他回来!”陆纲对外面的锦衣卫道:“拦下他的轿子!”

    整条街上都站满了锦衣卫,加之蓝道行的轿子,本身就是锦衣卫抬着,也没走出多远,所以不一会儿便被拦下,转了回来。

    一见那轿子回来,陆纲和陆纶纳头便拜,求天师相助。

    锦衣卫掀开轿帘,露出蓝道行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虚弱的笑笑道:“贫道泄露天机太多,所以才遭了厄难,若不是因为平生从不做恶,定然连命都丢了。”说着微微摇头道:“贫道现在是不敢再起乩了,二位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纲苦苦哀求,头都磕破了,嘶声道:“家父定有莫大的心事未了,这让做儿子的忧心如焚、羞愤欲死,如果天师不相助,我们兄弟俩,只好一头撞死在灵柩上,以谢家父。”陆纶虽然不以为然,但多少天的孝子演下来,早就习惯姓的鬼哭狼嚎、要死要活了,所以看起来与乃兄别无二致。

    看他们兄弟俩悲戚欲绝的样子,来宾们也不好受,其中一些多愁善感的,甚至跟着一起抹泪,便有人劝说道:“天师,陆太保平生多行善事,是大大的善人,您帮他了了最后的心愿,不仅没有坏处,还是一桩大功德呢。”“就是啊,再说这不过是帮陆太保传个话,也不算泄露天机吧。”

    蓝道行苦笑一声道:“如果不算,为什么活人听不到逝者的声音呢?”话虽如此,终究禁不住众人的劝说,缓缓点头道:“也罢,念在两位公子一片孝心,贫道拼上折寿几年,也帮你们这一次吧。”

    陆家兄弟大喜,连声道:“定不忘天师的恩德。”

    见蓝道行没带他的起乩工具,陆纲便要命人去取,却被蓝道行阻止道:“不用沟通紫姑神,也就用不着那套法器。”又对陆纲道:“吾观你父亲的灵柩,用的是最上等的阴沉木,有道是‘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这乌木就是阴沉木,最能滋养灵气,保持阴魂健壮。所以你父的阴魂便盘桓在灵柩之中,甚至有了一定的法力。”

    众人都听傻了,问道:“难道这棺材变得沉重,便是陆太保不愿离去,所以才施法而为吗?”

    “不错。”蓝道行颔首道:“既然逝者有灵,想要沟通便方便多了。”说着对陆纲道:“孝子,给你父亲烧纸焚香三叩首。”

    陆纲赶紧照做,烧了纸、点了香、然后了磕三个头,望向蓝道行道:“天师,下面怎么做?”

    蓝道行便从袖中掏出一柄乌木剑,闭目‘急急如律令’的念念有词,然后用二指在剑刃上一抹。众人便见他的手指上,燃起了一团幽蓝的火光,蓝道行一声‘无量天尊’的低喝,将那团蓝火在手中拍散。

    待众人再看时,便有三张蓝色的纸笺出现在蓝道行的两手间。只见他擦擦汗,对陆纲道:“这三张是阴间之纸,可以让阴灵在上面写字,你过去问问你父亲,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然后将一张纸从夷衾底下塞入灵柩,过得片刻取出,然后交给司仪。”又嘱咐那司仪道:“看到上面有字,就大声念出来,要快,阴间的字见不得阳气,不过片刻便会消失的。”

    两人点点头,陆纲便面色郑重的接过那‘阴间之纸’,满场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瞬的望着他一步步走到灵柩前、站定,深深吸口气,大声道:“爹呀,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那就写在这纸上吧。”说完,将一张纸从夷衾底下,塞入棺材盖底下……此时丧礼,在安葬之前,停厝在堂,棺盖不能合缝,以备远方亲人回来一睹遗容,也存着逝者能死而复生的念想,所以在入土为安前,都不会下钉子的,是以那纸很轻松的就送入了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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