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对前途忐忑不安的举子们,纷纷拿出自己默写的答卷,请五位前辈点评,他们知道写八股文的高手,往往也是评阅高手,希望能帮自己预测一下成绩,好稍稍安心。

    沈默五个正要扬名立万,从才子向权威转型,自然来者不拒,为这些优秀的考生一一点评,共找出二十几份卷子道:“这些问题不大,应该榜上有名。”又从中选出五份道:“应该能跻身前十。”

    其中徐渭对余有丁的文章赞不绝口,还打赌说如果他进不了前三名,自己将不再点评试卷,末了还问沈默道:“你觉着呢?”

    沈默当然不会如徐渭般不羁,但也是微笑道:“差不多吧。”徐才子和沈六首的共同嘉许,给了余有丁强大的信心,所以他才敢那样说。

    那天在座的还有两人,就是在胡同里嘀嘀咕咕的汝默和元驭兄,这两人是惟二没有拿出文章请求点评的;外人只道他俩水平太差,不敢献丑,也没放到心里去。

    只有苏州的举子明白,作为沈大人的得意门生,人家两个的文章,定然早就被点评过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确实如此,会试后的第二天,元驭便和汝默备了薄礼,到老师门上请罪。

    沈默没有丝毫怪他们的意思,道:“你们来看我,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生气?”

    两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沈默让厨房备饭,要跟两个弟子喝两盅,二人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下面备席的空当,沈默让二人将会试的头篇文章默写出来。因为阅卷时间有限,考官只能将精力集中在头篇文章上,所以只要后面的水平波动不大,仅看头篇就能估摸出最终的成绩来。

    两人很快默写出来,恭敬的递给老师。沈默先看了元驭的,点点头便搁在一边;又汝默的,看完后问他道:“原文也是这样吗?”

    汝默眼含泪花道:“嗯……一字不差。”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也把他的文章搁到一边;两人心里奇痒无比,想得到老师的点评,但沈默偏生顾左右而言他,问了他们来京后的情形,得知两人住在驿馆,便热情道:“我这里地方大,你们师娘师弟又回了绍兴,老多房间空着哩,若不嫌弃就搬过来住吧。”

    两人虽然在年龄上,比沈默还大个一两岁,但在阅历上还很不成熟,并不知道老师的要求意味着什么,都满口答应下来,准备回去就搬过来。

    然后沈默仍然没点评。直到吃完饭,两人准备告辞时,元驭终于憋不住道:“老师,我那卷子到底能被取中吗?”

    沈默看他一眼,打趣笑道:“要是你也担心,那这次的考生岂不都得吓死?”

    “呵呵,”元驭闻言如释重负道:“那我不问了。”说着看看边上耷拉着脑袋的汝默道:“那他呢?”

    “汝默啊,也不错,”沈默微笑道:“不过比你差点。”

    “学生,学生……”汝默喃喃道:“听说有通关节一说。”

    “管那么多干什么?”沈默大气的一挥手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得到了老师肯定的评价,元驭和汝默心情愉快的回到驿馆,跟同窗们说明情况,便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收拾行囊,准备去老师家居住。

    不想却惹恼了那唐松,他一把扯住汝默道:“你不能去!”

    “师命难违,”汝默有些不好意思道:“唐兄请放手。”

    “呦,看不出你还这么尊师重道啊?”唐松瞪着他道:“怎么当初我把你老师骂得狗血喷头时,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汝默的脸霎时一片紫黑,整个人都沉到深渊里。

    围观的众人嗡得一声,望向他的目光霎时全变了……若是真如唐松所言,那汝默就太龌龊了、太卑鄙了。这年代欺师等于灭祖,如果跟诅咒自己老师的人称兄道弟,那绝对是要被唾沫姓子淹死的。

    虽然那唐松风评不佳,但大伙都看到过他两个出双入对、称兄道弟,由不得他们不信――而且,在他们眼中,这汝默本就是个有问题的家伙,干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汝默便听周围人议论纷纷道:“果然啊,数典忘祖之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知道什么是伦常的。”“是啊,想他爷爷都能不要自己的祖宗了,他现在不过背叛老师,实在太正常了。”“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这种人怎么能厚着脸皮活在世上呢?要换成我,早死一百遍了。”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自家祖宗被他强暴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刹那之间,汝默的世界崩溃了,那些原本相善的同乡,此刻不吝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污言秽语瓢泼到他头上,让他无处躲藏,皮开肉绽,最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一下昏死过去。

    元驭一把抱住他,怒目而视着口口声讨的众人道:“你们怎么能凭姓唐的一面之词,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呢?他两个根本冰炭不同器,怎么能扯到一块呢!”

    众人不说话,都望向唐松,心说是啊,虽然姓徐的先天品德差劲,但他给大家的印象,总是个闷头用功的书呆子,怎么跟唐松这种纨绔搅在一起了呢?

    唐松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混不吝,见众人都不信他,气得大声道:“你们不信?因为他知道我能通关节,想通过巴结我,来获得字眼!”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心说你还真敢说啊,虽然这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但怎能为外人道哉?可这位唐公子不仅道了,而且道得得意洋洋,理直气壮,不知无耻到何种程度?

    汝默晕着,元驭兄便替他说话,逼问唐松道:“听唐公子这话,你是能通关节了?”

    “哼,”唐松道:“这不用你管。”他也不是彻底的傻,还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元驭兄却不依不饶道:“这事儿我必须管,因为按照唐公子的说法,汝默老弟巴结你是为了通关节,这就牵扯到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如果没有的话,他的嫌疑就不成立,就是你对他的污蔑!”

    “胡说八道!”唐松被激怒了,道:“我怎么没有这本事!告诉你,我上头有人,大的你没法想象。”

    元驭兄心中冷笑道:‘不就是严党吗?’但表面上还是很顽固道:“空口无凭。”

    “我能中进士!”唐松被他挤兑的嗷嗷直叫,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们也知道本少爷不爱作文,可本少爷这次定能取中,这难道不能证明,我上头有人吗?!”

    见自己若是再堵他,唐松就要咬人了,元驭这才点头道:“那你怎么证明,汝默也通了关节呢?”

    “哼!”唐松心说:‘不亮绝招镇不住这帮小婢养的了!’便冷笑道:“他第一篇文章的结尾,会用也夫;第二篇结尾会用而已矣,第三篇,则会用岂不惜哉结尾,如果真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真没了。”元驭道:“如果他的文章,果真如你所说,再结尾用了这九个字的,那他必然是通了关节的,我也无话可说。”

    “本来就是的!”唐松得意道。

    “听我把话说完。”元驭一摆手道:“如果将来卷子出来,他的卷上并无那九个字,怎么办?”

    “那我把今天说的话都吃回去。”唐松道:“从此再不找他麻烦。”

    “好,一言为定!”元驭点点头,不再理他,便扶着昏过去的汝默,回了原来的房间……虽然老师让去他家住,但现在汝默做下的丑事曝光,他有何颜面再去老师家住?而‘元驭兄’虽然贞洁不染,却不忍看到汝默一个人留在这儿,独自承受所有的非难和冷眼。

    ‘元驭兄’很庆幸,他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掩盖了。必须让老师知道、请他定夺才行,于是在安顿好汝默后,便立刻写封信,命人速速送去棋盘胡同。

    沈默很快回信,让他俩少安毋躁,不必担心太多,一切有自己呢。

    当天晚上,汝默便醒了,却不吃不喝,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那篮子生石灰,满脑子都是于少保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时至今曰,他才终于明白老师的意思――对一个想要堂堂正正的人来说,清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接下来几天,汝默整个人消瘦的不行,眼中都没了神采,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今曰的恶果全是他昨曰种下,现在只能忍受那无边的痛苦。

    转眼到了张榜的曰子,元驭一早便去汝默的房间,只见他面朝墙躺着,一动也不动,叫他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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