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立来的有点晚,等他进到值房时,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大臣,大家都知道他面圣的目地,便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口风,想知道小阁老的案子,最终是如何发落,好在面圣时有所表示。

    但涂立口风甚紧,一句有用的也不肯透露,让几位大人心痒难耐,更想知道究竟了。正在这时,一脸微笑的沈默也来了。

    对于他的出现,涂立十分惊讶,道:“沈大人,你来干什么?”

    沈默朝他一丝不苟的行礼,道:“涂公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我们约好今天一起面圣吗?”

    涂立有些迷糊道:“我们约好了?”

    “当然了。”沈默笑道:“难道我还会造谣不成?”

    遇上这种无赖,涂立还能说什么,为了保持部堂高官的风度,他只好闭口不语。

    涂立的沉默,在其他人眼中,就是默认了,于是又把沈默围上,纷纷问他道:“沈大人,透露一下嘛,这次小阁老是凶是吉?”

    沈默却摇头道:“我不知谁是小阁老。”

    众人心说:‘呵,还矫情上了呢……’但说就比不说强,于是解释道:“就是工部尚书严世蕃,你总知道这位吧?”

    “知道。”沈默点点头,看一眼涂立道:“以涂公所说为准。”

    “嗨……”众人喝个倒彩道:“涂大人是徐庶进军营,一言不发,我们才问你的。”

    “既然涂大人不说……”沈默朝众人歉意笑笑道:“那我也不能明说,就打个锋机吧,七个字,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理解是诸位的事,都与下官无关。”

    众人闻言寻思一会儿,都道:“看来小阁老是安然无恙了。”便看向涂立道:“是不是啊,涂大人?”

    涂立这下非得有所表示了,有些不悦看沈默一眼,颔首示意没错。

    一时间,属于严党的两个大臣,都面露欣喜之色,而剩下一个则是徐党的,有些沮丧的问沈默道:“那邹应龙怎么办?他可是丙辰科的。”言外之意,你怎么能为了巴结严世蕃,而出卖同年呢?不怕天下人耻笑你?

    “我都说了,云在青天水在瓶,”沈默淡淡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有事?”

    “难道他也没事儿?”这下众人糊涂了,弹劾不是过家家,而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既然严世蕃没事儿,那弹劾他的邹应龙当然该倒霉了。

    沈默笑道:“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会都没事儿呢?”几人还是不明白,想再问,沈默却不回答了。

    卯时到,大臣们开始依次觐见,谈话告一段落,朝房中肃静下来。不一会儿,值房里只剩下沈默和涂立两个了,涂立这才愠怒道:“沈大人,你有些妄言了吧!”

    “下官不知大人何意。”沈默笑道:“难道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你为何把结果提前告诉他们!”涂立气愤道:“他们打听的目地,就是想在皇上那里表现表现,要是都说小阁老的好话,皇上定会怪咱们口不严的!”

    “不会的。”沈默很肯定的笑笑道。

    “你那云在青天水在瓶,到底是什么意思?”涂立问道,心说待会儿我好跟皇上那告一状。

    “云是云卿,邹应龙的字。”沈默倒没跟他卖关子,淡淡道:“邹应龙青云直上,被他弹劾的人,则如雨水从云端跌落,被关在瓶子里。”

    涂立这下听明白了,登时失去风度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切查无实据,实属邹应龙诬告吗?昨后晌结案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异议吗?!”

    “昨后晌没有,不代表昨晚没有,”沈默面不改色道:“我昨晚重理了相关账册,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还真让我逮着了几条大蠹虫!”

    涂立霎时变了脸色,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默道:“莫把我当成三岁娃娃,那么多的账目,你怎可能一夜理清?”

    “虽然因为时间有限,没有查清所有资金的流向,但至少其中八十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弄明白了,现在简单记述下来,为涂公诵。”沈默说着掏出一张纸片,便朗读道:“嘉靖三十八年三月,严世蕃批工程款五万两,以采购官瓷之名义,经曰昇昌钱庄,汇入江西景德镇,此后在一年之内,又以同样名义,分三次向江西汇款,共计十五万两;至完工时,工部仅收到一批,标价为五万两的景德镇官瓷,但在工部的结算账册上,却标注货款两清,将十五万两的余款一笔勾销!”

    看一眼面色变得苍白的涂立,沈默继续念道:“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工部拨款五十万两,令云南布政使司采购各种名贵木材,至工程完工时,云南布政使司,共往京城发送各种木材共计二十五万两,并通过民间海运、军船护航的方式,运抵京城,向海商及闽广水师支付相关费用五万两,余款三十万两,则转入南昌曰昇联,收款人是严世铎,严阁老的堂侄!”

    如果说上一条只让涂立坐立难安,那这条就让他险些晕厥过去。因为它直接证明了,涂立怀中的‘造船费资颇靡论’,再没法站住脚。见沈默还要念下去,他终于顶不住了,嘶声喊道:“不要念了!”

    沈默的脸上,仍然挂着万年不变的和煦微笑,闻言便收了声,静静望着涂立。

    两人长时间的对视着,只是一个人的目光平静似水,另一个的却充满了惊惧犹疑。终于,那个怯懦的撑不住了,满脸哀求的朝沈默作揖,小声道:“沈大人,您不能玉石俱焚啊。”

    “谁是玉,谁是石?”沈默淡淡道。

    “当然您是玉,那些人是石头了。”涂立满头大汗道:“大家心知肚明,您能说清楚那八十万两,他们也能说清另外七十万两,您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肯定也会把事情捅出来,他们固然会倒霉,可宫里的颜面何在?彼时皇上震怒,你我焉有好果子吃?”

    “涂公这话,恕在下不能苟同!”不知何时,沈默换上了一副耿直无比的面孔,义正言辞的对涂立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教我们做正人君子,岂能因为个人的祸福,而违背自己的人格,损害国家的利益?!”

    涂立心说:‘真没看出来,这还是位热血青年哩……’去岁在宣府城,他就领教过沈默的二杆子劲儿,想不到这次又被他给二了。

    沈默真的二吗?当然不是,而是他找到了对付无赖的方法,那就是比他更加二!

    你严世蕃不就是摸准了皇帝丢不起脸,所以才有恃无恐要挟有司,敢把我的丑事抖出来,我就让皇帝下不来台。地道的市井无赖做派,却十分的有效,让一切高级的智慧都失了效。

    对付这种无赖,就只能比他更加无赖,但这种手段是官场的大忌,会被人唾弃的。严党一伙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已然名声败坏,当然不在乎再被唾弃一次,可审案的官员受不了啊,哪敢以毒攻毒?

    沈默在一夜的静思之后,终于想起还有一种人,能治得了无赖,那就是具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二杆子精神的直臣谏官。其实这些人本质上,与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占据了道义的高度,无赖就变成了视死如归、一往无前!只要我认定的事情,就要坚持下去,死都不回头!

    不让步碰让不回头,就要比一比谁更硬、谁更二了。

    沈默当然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但不妨碍他假装一回丹心直臣,展示一下自己的硬度,跟严党比一比谁更能撑得住。当然是他更能撑得住,因为对他来说,只会触怒皇帝、并未触犯律法,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罢官返乡,并不会累及妻子,更不会身败名裂。相反,还会获得巨大的声望,从此活在人们的敬仰中。

    但严党无法承受其后果,他们将会在皇帝的震怒中,被杖责下狱、抄家杀头,甚至祸及子孙亲朋……这不是杞人忧天,赵文华人都死了,家产都被抄光了,皇帝还责令他的儿子继续赔偿,不还清绝不算完。

    而且更可怕的是,墙倒众人推,以往做过的坏事难免被人清算,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沈默通过一个巧妙的换位,将严党博弈的对手,从皇帝换成了自己,让严党一下子从要挟者,变成了被要挟者——而且绝不敢跟他玉石俱焚!

    很快,涂立也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知道严党固然可以要挟皇帝,但绝对没法要挟沈默,如果沈默真要把事情大白天下,那损失最惨重的,还是他们自己。

    他定定看着沈默,幽幽道:“沈大人不像是那种浑人吧?”

    “如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浑人?”沈默冷笑道:“那我宁愿一浑到底!”

    “您真的会不顾一切?”涂立艰难道:“您是六首及第,不到三十岁四品大员,有无限美好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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