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少?”嘉靖问道。
“八……八百两……”涂立满脸通红道。堂堂首相之子,管了二十年国家工程的严世蕃,竟然只贪了八百两银子,这不是在变着法子夸他吗?
涂立也觉着害臊,但方才跟沈默商量,给严世蕃定罪的程度时。沈默对他说,以这些年的案子看,一千两以上,可能就要罢官去职,遣返原籍了,所以还是定在千两以下吧。
涂立是刑部堂官,当然知道此言不虚,但也不无担忧道:“万一皇上觉着少了怎么办?”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沈默道:“你别把话说死了,注意看皇上的表情,万一正合了皇上的心意,不就赚到了?要是皇上不高兴,再往上加点便是。”他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可涂立也许被他一惊一乍,脑子都浆糊了,竟觉着这主意不错,竟真的在皇帝面前如是说了,然后便偷眼去瞧皇帝,这才傻了眼――珠帘,怎么会有该死的珠帘,让我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呢?
于是只能通过嘉靖的声音猜测帝心,大殿中死寂了良久,涂立心说,这下坏菜了,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那小子的呢?
当他把肠子都悔青了时,嘉靖终于出声道:“真是难为你了,做得错不啊,涂爱卿。”又对左右下令道:“赏涂立白玉如意一柄,赤金五十两,赐穿斗牛服。”
“臣,谢主隆恩!”这真是幸福来的太突然,让涂立欢喜的都要爆掉,那些如意、赤金倒没什么,赐服可是只有亲信大臣才能获得!
晕晕乎乎的谢恩出来,他一把握住沈默的双手,满脸感激道:“沈大人,您果然不坑我啊!”
沈默微笑道:“这下您总明白我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涂立感激到涕零道:“兄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我在这儿等着你出来,待会儿去我那喝酒去。”
沈默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沈默进去,同样是一道珠帘隔断了视线,他不敢怠慢,一样的大礼参拜。
珠帘后传来嘉靖疲惫的声音:“朕想听听实话。”
“臣从不敢对陛下有丝毫隐瞒。”沈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双手举过头顶。
伴着清脆的叮当声,珠帘缓缓挑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端着托盘从后面出来。沈默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瞪大了眼睛,要不是手中举着奏章,定然要使劲揉揉眼,看看是不是眼花了。
因为那老太监,竟然是被派去昌平,给皇帝修吉壤的司礼监掌印、大内总管太监李芳!就像被发落出京时那样突然,他回来的也毫无征兆,沈默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芳微笑的望着沈默,轻声道:“沈大人,把奏章给我吧。”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奏疏搁在托盘上,同时望向李芳的脸,这位备受尊敬的老太监,仿佛苍老了十岁,脸上生出了许多的皱纹和老人斑,人也消瘦了一圈,显然这半年受尽了煎熬。
李芳也打量着沈默,只见他眉宇间已经看不到神采飞扬,棱角和锋芒都消失不见,看起来这半年也过得很不愉快。
其实不过才半年不见,两人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目光中满是同病相怜,却又同时泛起了炽人的热度――当然只是一瞬,转眼便恢复了正常。
李芳将沈默的奏章端进去,一阵叮咚之后,大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很久,便听到啪地一声,似乎是那奏本被摔到地上,然后是嘉靖恼怒的声音道:“真是狂妄悖逆!明明是他们自己贪污了大头,怕被追究责任才假装好心,拿出小部分来帮内廷填窟窿,却还要让朕感激他们?莫非把朕当成白痴了!”天子怒气勃发,珠帘都跟着晃动起来。
李芳赶紧劝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过了一会儿,嘉靖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铿然的刀斧之声,杀气四溢道:“贪了八十万两银子,却被说成是八百两,竟敢缩小一千倍报上来,涂立也活腻歪了!”矛头又指向沈默道:“你知道那八百两吗?”
“知道。”沈默轻声道:“但臣不觉着奇怪,因为涂大人不懂四柱清册,被千头万绪的账目弄糊涂也是很正常。”所谓四柱,便是进、缴、存、该――分别指收入、支出、资产、负债,乃是宋代官厅中,管理钱粮、赋税和财物收支所用的会计方法,本朝照章搬用。
“你这不弄得很明白吗?”嘉靖道:“难道没给他看吗?”皇帝看那奏本上的条目,很多都能与他昨夜所查的对应起来,也印证了其真实姓。
“没有。”沈默摇头道:“臣以为,如此重大的情况,应该让陛下第一个知道……而且今天早晨,臣也提醒过涂大人了,请他先不要急着下结论。”
听了沈默的话,嘉靖粗重的喘息声,明显缓和下来,顿一顿道:“如果涂立不听你的,如果朕已经做出决断,你这不就成了马后炮?”
“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沈默毫不犹豫道:“臣当然承担所有责任。”
“你承担得起吗?”嘉靖不咸不淡道:“下去吧,涂立正等着你喝酒呢。”
沈默早知道大臣在宫里说话,别想瞒过皇帝的耳目,因此安之若素道:“如果皇上觉着不好,臣就不去了。”
“去你的吧!”嘉靖道:“李芳,给朕送客。”
李芳把沈默送出大殿去,沈默轻声问道:“公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一早,”李芳道:“沈大人,你可千万别灰心啊。”
“灰心?”沈默奇怪道。
“我是说……皇上赏了涂立,没赏你。”李芳道:“不要多想,皇上是有大智慧的,不赏你也许是对你好;赏他也许是有别的用意,反正咱们下面人是猜不透的。”说着拍拍他的背道:“但总之又一条,只要忠心做事,皇上是一定不会亏了你的。”他为什么跟沈默说这么多?一来两人交情够深,也算曾经并肩战斗过;二来皇帝让他出来送送,就是有让他点拨一下的意思。
沈默拱手道:“公公的话,默牢记在心,对皇上永远忠贞不二,对公公的心意,也永远不会变。”
“好说好说。”李芳笑吟吟道:“老朽不能远送,大人请走好吧。”
“公公留步。”沈默再施一礼,便出了大殿。
看着沈默转外出去,李芳便折回内殿,对嘉靖道:“主子,人已经送走了。”
“把帘子卷起来吧。”嘉靖道:“看着气闷。”
李芳便带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将那珠帘缓缓收起,一身松江棉布道袍的嘉靖皇帝,终于露出了真容,只见他的脸上、手上,竟生出一片红色的斑纹,昨天晚上一阵生气,一夜之间就变成这副样子。
李芳一边从巨大的青铜香炉中,垫着毛巾提出个小铜壶,一边心疼的垂泪道:“主子,您可不能生气了,得让龙体好利索了啊!”
“唉,真是生不起气了,”嘉靖疲惫的靠在软榻上,双目失神道:“看来朕这病是没得好了。”
李芳将壶中的水,倒入铜盆中,然后又加入一包褐色的药面,小心的搅拌起来,待到药香扑鼻,便浸湿了一块雪白的毛巾,为嘉靖小心的擦拭起来。
嘉靖盯着被擦拭过的地方,果然见红斑渐渐消退,然后肌肤恢复了白皙,仿佛根本未曾病过,不由欢喜道:“还真的管用哩,你从哪弄来的方子!”
李芳低着头,继续为嘉靖擦拭,轻声道:“是去年李时珍离宫前告诉老奴的。”
“李时珍……”嘉靖面色沉寂下来,许久缓缓道:“他的医术确实厉害,但是不悟道,成不了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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