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闻言坐下,也微笑道:“阁老这话,让下官惶恐。”
严嵩摇摇头,朝沈默拱手道:“老夫要先谢谢沈大人,若没有你从中回护,这回老夫不会如此体面的下野,那些靠着我的人,也会倒霉透了的。”
沈默心中一惊,暗道,也不知这老头是成仙了,还是四处卖好,反正不敢掉以轻心,谦逊道:“阁老多礼了,下官只是在尽一个为人臣子的本分。”
严嵩笑笑,没跟他争辩,有些事情点到即止,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便轻声道:“沈大人这段时间有些仕途黯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沈默摇头笑笑道:“下官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呵呵,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严嵩笑道:“其实不知是你,还有赵贞吉、杨博、郭朴、张居正等人,你们几位全都被压住,要么回不了朝廷,要么升不上去,要么直接被闲置;虽然在宦海沉浮中,升升降降很是平常,但你们在吏部的考评中,全是最优等,在陛下的心中也都是治世之能臣,如果连你们这样的大臣也要遭到排斥,我大明亡国之曰不远了。”
沈默万想不到,向来以任人唯亲、唯钱著称的严阁老,竟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默不作声的听着。
“你不要以为老夫别有用心,”严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淡淡道:“老夫当国二十载,如是一味任人唯亲,这大明早就亡了。”说着傲然道:“说别的地方你可能不了解,单说东南,胡宗宪、唐顺之、谭纶、卢镗、俞大猷……这些文武将领,哪个不是老夫提拔起来?又一直护着的?”
沈默不得不点头道:“确实如此,东南官员说起阁老来,都是很感激的。”
“呵呵……”严嵩欣慰笑道:“好了,不自夸了。江南,我可以这样称呼吗?”
“还是叫下官拙言吧。”沈默谦逊道,其实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号。
“好,拙言。”严嵩点点头道:“我方才说的你们几个,一时遭到轻忽,并不是皇上看不上你们,恰恰相反,皇上极看重你们,所以才把你们雪藏起来,要留给继任者用的!”
“哦?”这个说法,沈默还是第一次听,不由轻声道:“愿闻详情。”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你们站得不够高,所以看不了那么远罢了。”严嵩缓缓道:“就拿沈大人来说,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当过封疆大吏,照这些年的功劳看,给你个三品侍郎都委屈了你。可皇上能给吗?不能给。要是让你早早的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一旦新皇上即位,你的身价又会暴涨,成了拥戴新皇登基的两朝元老、辅国重臣,官至极品,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你的手下,又有一大帮的门生、故旧,甚至结成了党派。你让新皇上何以处之?”
看沈默的脸色都变了,严嵩微微一笑,继续道:“当初杨廷和、蒋冕、毛纪、费宏那些人,给皇上的教训太惨了,他能忘了吗?什么大礼议?不过是内阁和皇上争权罢了,内阁想延续前朝,圣天子垂拱而治,当今圣上想恢复太祖太宗年间的乾纲独断,大家才接着个‘继统继嗣’的由头掐了起来,当今皇上果决刚硬,最后把大臣们赢了,可也让嘉靖新政戛然而止,大明朝再无振作气象,君臣从此心生间隙,代价可谓惨重啊。”
沈默想不到,严嵩把事情看的这么清楚,更想不到,他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可能真的是人的屁股决定脑袋和嘴巴,你在那个位置上,就能体会到下面人无从体会的东西,却也不能像下面人那样想说就说。
“你说老夫懦弱也好,说老夫贪恋权位也罢,”严嵩缓缓道:“如果不是已经下野,这些话老夫是决计不会吐露的。”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老夫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不触犯皇上的权威,才能在首辅更迭如走马灯似的嘉靖朝,一当就是二十年。”他脸上的笑容又有些自傲道:“若没有老夫在,大明的官员,恐怕至今仍深陷党争不可自拔,哪还有心思对付南倭北虏,内外交困?!”
沈默暗叹道:‘严嵩确实太老了,说话没有重点,发散的厉害,怎可能是徐阶的对手呢?’便轻声问道:“您的意思是,皇上压我们,是为将来做准备?”
“不错。”严嵩顿一顿,道:“等到新皇登基,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可以把你们提拔起来,让你们的才能得以施展,你们能不感恩戴德地拥护新皇帝吗?好意思跟新皇帝对着干吗?那还不被天下人骂死?现在你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了吧?”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轻声道:“可皇上春秋正盛,我看考虑这些问题还早哩。”
“呵呵,拙言言不由衷啊。”老严嵩笑道:“交浅言深,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争什么,而是让你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说着看沈默一眼,敛起笑容道:“当然,老夫也没安什么好心,其实是有事相求的。”
“阁老请讲。”沈默轻声道:“只要我能办得到,就一定去办。”
“别人说这话我不信,但你说,我信!”严嵩颔首道:“就是关于东南将领的问题,他们都是我提拔起来的,我此次下野,他们难免会遭到清洗……”顿一顿又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胡宗宪,他位太高、权太重,又不知收敛,难免会被那些人攻击,到时候希望拙言看在你们相好的份上,一定要保他平安!”
“他干得那么出色,又没有大的过错,”沈默微微摇头道:“就算有人想打他们的主意,皇上不会答应的。”
“呵呵,拙言还是年轻了。”严嵩望着沈默道:“说句话你别觉着刺耳,你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除了你本人绝顶聪明,超人早慧外,更重要的,是来自皇上的庇护,皇上不能让他的六元门生仕途夭折,所以才护着你,不让人伤害到你。”说着冷笑一声道:“不然……”虽没再往下说,但其义自见。
沈默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完全没了声音。
“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一直单枪匹马,”严嵩道:“哪怕你再出挑、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赵子龙七进七出,只存在小说话本里,现实中是不可能的!”说到这,严嵩突然想起了嘉靖朝‘战力第一’的夏言,不一样被自己以众凌寡给收拾了。
“那我该怎么办?”沈默问道。
“你得抱团!”严嵩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蛊惑力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得和你的门生故旧抱团,得和志同道合的人抱团,有了敌人一起上,有了危险一起挡,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说着望向远处的西苑道:“你要么紧跟徐阶,要么自成一派,反正不能再这样孤军作战下去,太危险了!”
沈默终于明白,严嵩说这么多的用意何在了,请自己保护胡宗宪等人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挑拨自己跟徐阶的关系,给徐阶埋上一颗定时炸弹!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纵横朝堂几十年的严嵩之真风采,热情洋溢之下,便无声无息让你中毒!
是的,他已经中毒,虽然心知肚明,却依然无解――对权力的**,是男人的绝症,没有任何免疫方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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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一章 血红一刀
听完严嵩的蛊惑,沈默不想再谈正事,便岔开话题道:“那六心居的张老板去哪里了?”
严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道:“被小人请下去喝茶了。”
“听说阁老要给他题字?”沈默笑道:“久闻阁老的书法举世无双,不知下官能否在旁观摩?”
“当然可以,”严嵩笑道:“请那位张老板进来吧。”
“是。”严年恭声下去,不一会儿,领着瓜皮帽张德贵进来给严阁老、沈大人磕头。
严嵩和颜悦色让他起来,道:“老夫和夫人最爱你家的酱菜,我爱吃你们家的甜酱萝卜、甜酱黄瓜、甜酱姜芽;夫人爱吃甜酱八宝荣、甜酱什香菜……”严阁老如数家珍,一脸缅怀的笑道:“你们给我家送酱菜,有二十多年了吧。”
“回相爷,”张德贵道:“二十二年了,我爹在的时候送了十三年,小人接班后,这是第九年了。”
“二十多年啊,”严嵩感慨道:“老夫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以后你也不用送了。老夫为你题个店名,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严年便扶着严嵩往书房走去,沈默也进去,张德贵落在最后,望着几位大人的背影,表情一阵纠结,但还是叹口气,跟了进去。
等他进去时,沈默和严年已经铺好了宣纸,磨好了墨,老严嵩提着粗粗的猪鬃大楷,运气调息,精神凝气,虽八十高龄,执笔的手却稳如泰山,写出‘六心居’三个字结构匀称、苍劲有力,大家风范跃然纸上,引得沈默赞赏不已,确实比自己写得强多了,严年更是连声叫好。
严嵩左手拎着右臂的袍袖,右手持着笔,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点头道:“看来功力还在!”
严年在一边对那张德贵笑道:“你祖上烧高香了,竟得到阁老的墨宝,这可是字字万金啊,还不快磕头谢恩。”却见张德贵脸上除了惶恐之外,还无比的纠结,严年不由笑道:“看这家伙,都高兴傻了。”
这时,张德贵终于扑通跪下磕头道:“多谢相爷厚爱,您这字太贵重了,小人小店小铺面,只怕承受不起啊……”
严嵩呵呵笑道:“无妨,只管挂上就是……”
见老相爷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瓜皮帽张德贵终于忍不住道:“小人不敢挂……”
一言既出,满室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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