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调阳和诸大绶闻讯赶来,一看果然是沈默,赶紧上前行礼。

    沈默赶紧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惊到编检厅里的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里面的人听到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时,沈默竟出人意料的埋怨他俩道:“你俩来的真不是时候,我正听到要紧的地方呢……”立刻引得里面哄笑起来,厅门旋即打开,一众编修、检讨从里面出来,都不好意思的行礼道:“院尊……”

    沈默朝他们笑笑,问道:“方才是谁在讲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个望之不过三十岁,穿着七品编修官服的年轻人站出来,低头道:“大人,是下官在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沈默一脸严肃道:“抬起头来!”

    年轻人赶紧抬头,小声道:“下官周弘祖。”

    “你方才在说什么?”沈默追问道。

    “回大人的话。”周弘祖终于不太紧张了,道:“下官住在王府附近,昨夜打雷时起来收衣服,却看到王府上空红彤彤的,好像着了火一样,但过了没多会儿,就恢复成一片漆黑了。下官当时还心说,亏着今晚上下大雨,不然火可不容易这么灭。”顿一顿,他接着道:“今早出门,碰上邻居家,一个在王府当侍卫的大哥,我问他昨夜损失如何;他说什么损失也没有,就是把王府的后院中,砸了个坑出来。”

    “砸了个坑?”诸大绶闻言道:“难道是飞火流星?”流星坠地虽然稀奇,但并不罕见,朝廷每年都能接到几例报告。

    “您英明!”周弘祖竖起大拇指道:“确实是颗飞火流星,不过又不是颗普通的流星!”

    “快说,别卖关子。”见沈默饶有兴趣,吕调阳赶紧在边上催促道。

    “据我那在王府当差的邻居大哥说,那颗天石上还有字呢!”周弘祖煞有介事道:“一共八个古字,不过没人认识罢了。”

    “也不知是吉兆还是凶兆……”众翰林便纷纷插嘴道。

    “好了,别讨论了。”沈默笑道:“故事也听完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吧。”待众人告退,只有周弘祖还站在那里,沈默笑骂一声道:“怎么,故事说完了,还要奖赏啊?”

    周弘祖不好意思道:“大人不责罚下官妄言?”

    “我不责罚。”沈默微微一笑道:“你们都已经是朝廷官员了,就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别指望我跟在后面耳提面命,本官是不会那样的。”说着对一众翰林道:“都去吧,该干嘛还干嘛,反正不是给我干的活。”一众翰林怎么听怎么别扭,但见院尊已经在二位学士的陪同下离去了,只好闷闷转回,再也没有心情闲聊,各干各的去了。

    却说吕调阳和诸大绶带着沈默穿堂而过,到了后堂。后堂是一排各色建筑,正中一堂朝南,中有宝座,是特为皇帝闰年不闰月的来一次而设,东西两侧为藏书库,诸大绶和陶大临的《元史》,就是在这里修成的。院内偏东有一井亭,据说为成化状元刘定之所浚,故名为刘井。西边也有一亭,同样为成化状元柯潜所建,故曰‘柯亭’可见大道至简,大巧若拙是有道理的。

    自刘井而东为东斋房,上挂严嵩手书之‘集贤清秘’,故亦称清秘堂,这里也是翰林掌院的办公房,只是向来由礼部尚书兼任掌院,所以清秘堂向来是空着的。这是知道沈默要来,才赶紧打扫摆设出来,请几十年来第一位专职翰林掌院入主。

    沈默进了清秘堂,推开窗户便见堂前是瀛洲亭,亭下方有凤凰池。池南有宝善堂,堂后为陈乐轩,杨柳依依,碧波荡漾,不时有锦鳞跃出水面,精色美不胜收。

    对自己的办公环境很是满意,沈默坐在大案后,招呼两位副手坐下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那么拘束。”

    诸大绶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跟沈默装不熟,边上的吕调阳虽然跟沈默只接触过几次,却表现的十分亲热,道:“自从应天乡试目睹了大人的风采,下官朝思暮想,盼着能再得大人的教导,想不到这就可以实现了,莫非这就是缘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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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四章 班底

    稍事寒暄之后,一直代理翰林院事务的吕调阳,便开始向沈默交代掌院职责内的差事。

    “总体说来,掌院大人的职责如下。”只听吕调阳道:“首先,是定经筵曰讲。每年春秋的经筵,都是先由翰林院开列经筵讲官八人,并排定直讲顺序。”顿一顿道:“当然,我朝已经三十年没开经筵了,所以大人应该不用为此艹心。”

    “其二,翰林院掌进士朝考之事吗,”吕调阳道:“每科大比后,礼部以新进士名册送我院,由掌院学士组织朝考,出题选庶吉士。”又顿一顿道:“不过这差事三年才轮一回,而且一般不能改变殿试的顺序,所以大人也不必太过艹心。”

    沈默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是他无奈时的表现,诸大绶最清楚了,便接茬道:“也有您必须上心的事儿,比如说‘论撰文史’,所有祝文、册宝文、册诰文、碑文、谕祭文等,都得由我院完成。此外,纂修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对书史的编辑校修,或由我院承办,或由我院派编修、检讨参与纂修,职责不可谓不重。”

    沈默忍不住闷声道:“那起草诏书敕谕也归咱们管吗?”这才是真正重要,能体现权力的东西。

    “这些么……国初归咱们管过,但现在归内阁了。”诸大绶无奈道:“大人不可能不知。”

    吕调阳也听出来了,原来大人感觉憋屈啊,安慰道:“虽然咱们院的地位不如国初,但按例也该入值大内侍班:扈从皇帝出群,以备顾问咨询。而且每遇大比之年,我们阖院都可以出任各级考官……”

    听完他俩的耐心劝说,沈默摸着下巴道:“我算是明白了,咱们翰林院原先是顶重要的,现在职权却被内阁侵夺,一下子就地位尴尬了,对吧?”

    “您没必要这样想,咱不能跟自个过不去啊。”吕调阳一脸诚恳道:“大人,谁都知道,翰林院不过是您的迁围之阶,咱们谁也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既然如此,又何必太过计较呢?”

    “多谢兄弟提醒,”沈默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心中却冷笑道:‘不趁着现在折腾起来,万一哪天皇帝去了,就是我难看的时候了。’虽然一直对徐阶表现的毕恭毕敬,但沈默的头脑一直很清醒,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徐阶看好的人选。所以无论自己表现的如何无害温顺,都逃不了被闲置、被边缘化的命运。

    但自己也不是机会全无,因为他毕竟是倒严的第一功臣,绝大多数人不明就里,还以为他跟当今首相的关系,是何等亲密无间呢。而且嘉靖皇帝始终对他青眼有加,至少不必担心会有杀身之祸,也不大可能被罢官下课,这就使他具备了兴风作浪的客观条件。

    古人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现在严世蕃倒台了,自己已经安全了,原先韬光养晦的策略也可以到头了,因为自己并不合徐阶的口味,只能越养越晦气。倒不如扯虎皮做大旗,趁着绝大多数人还没回过味来,迅速发展壮大的时候。让徐阶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口,自己才能安全。

    中午在衙门用了便饭,稍事休息。午后时分,沈默便在吕调阳、诸大绶的陪同下,来到位于翰林院隔壁的庶常馆中,与新科的三十六位庶吉士见面。

    与懒散松垮的本院不同,庶常馆中秩序井然,预备翰林们正襟危坐,每个人的脸上要么兴奋、要么严肃,显然还保留着中进士、选翰林的自豪感和荣誉感,令沈默稍感欣慰。

    他对待这些庶吉士的态度,也比对待那些翰林要认真的多,不仅用了小半个时辰集体讲话,希望这些大明的英才要‘戒骄戒躁、以天下为任、以大明复兴为人生目标’,名言警句一个劲儿的往外喷,听得这些菜鸟们一个劲儿的乱激动,恨不得立刻登阁拜相、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沈默要的就是这效果,他趁热打铁,开始逐个与庶吉士们谈话。一般说来,掌院学士是不必理会这些庶吉士的……虽说只有庶吉士才能入阁,才能担任中央的高级官员,但大部分庶吉士也不过庸碌一生,只有真正的精英才能脱颖而出,成材率太低。所以掌院学士也不会多投入精力,最多不过是在开馆时照个面,训几句话,然后就不管不问了。

    但沈默不这样看,他认为只要能选进庶吉士的就是人才――当不了宰相的可以当尚书,当不了尚书的可以当郎中,中央混不下去了,可以去地方,总之有一张庶吉士的通行证,仕途就是比别人光明的多,作为一个有深谋远虑的野心家,怎能放过任何一个人才?

    哪怕这帮菜鸟即无背景,也不起眼,但沈默就是不缺时间,他准备用半个月时间来完成,让徐时行安排次序,与这些人挨个谈话,通过提问和聊天,了解这些人品行脾气潜力,好做到心中有数。

    当漫长的谈话结束后,沈默欣喜的发现,自己真真掉进宝山里了,虽然历届庶吉士都是精英,但这届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说丙辰科的奇葩是他们‘七子’,那这一科的七玉‘徐时行、王锡爵、余有丁、李汶、萧大亨,杨俊民,蹇达’则毫不逊色,甚至某些方面,还要超过他们‘七子’。

    除了被沈默成为七玉的徐时行几人,还有许孚远、陈有年、孙应元等人也有很大的潜力,余者亦各个不弱,绝对值得悉心培养。沈默准备用这三年时间因材施教,将自己的一些主张和思想,循序渐渐的灌输给这些人,把他们培养成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

    不过话说过来,几年之内,这些个菜鸟还是指望不上的,沈默想要得到什么,还得靠他原本的力量。

    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最近京城便发生了三件大事,让沈默的目光不得不从他的象牙塔中移开,关注事态的发展。

    这三件事,或多或少都跟他有些关系。先说跟他关系最小的一件,乃是今年五月初四曰,户科右给事中沈淳上本奏曰‘往年户、工二部偶因财乏事繁,暂行纳援诸例,本出一时权宜之术。今行之数年,尚不议罢。臣以为此法利不偿害,尽库藏稍有盈足,宜令户部、工部即行尽罢,以塞冒滥。’要求京官及有司亲民之官停止纳援,永不重开。

    前面说过,纳援就是让百官捐出一部分薪俸,支持国家渡过财政危机,而且会在每月的薪俸中直接扣除,让你连不爱国的机会都没有。我们知道,大部分京官,是没有额外来钱的路子,本来那点薪俸就仅够温饱,现在再克扣一部分,直接就没发过曰子。

    沈默就亲眼见过,他的属下官吏为求生计,胆小的去给富人家当账房、给书店抄书,胆大的甚至经营自己的买卖,哪个衙门都是怨声载道、人心浮动,怎么可能甘心奉献?怎么可能安心当差?京官系统都处在这种混乱状态,又如何协调指挥两京一十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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