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嘉靖从不愿被轻易看透,他命裕王留守燕京,但不给予监国的身份,又命景王随侍帝侧,使人们又一次无法分清,两位王爷究竟孰轻孰重。

    但无论如何,嘉靖四十二年二月二十六曰,大运河彻底畅通,圣驾终于自京师启行,由通州水路向南进发……队伍浩浩荡荡、首尾不见,其中锦衣卫扈行精壮旗校八千人,有六千人专管护卫嘉靖帝所坐的舆辇,有二千人专管摆执驾仪及承担各种巡察传令事项。把嘉靖帝紧紧地围在当中,真可谓万无一失!光为供应这支队伍的粮草和沿途修理桥道等,就支用了太仓银二十万两……这还是因为国库实在拿不出钱来,将护卫精简一半的结果。

    嘉靖有自知之明,虽然做着‘帝喾’的梦,却也知道自己这次出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他没有选择二十年前的陆路,而是走大运河南下。一来,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颠簸了,二来他也想看看传说中美好如天堂的江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起来也真可怜,身为帝国的拥有者,嘉靖一生只在安陆和燕京生活过,足迹也仅仅在这两地之间打了个来回,从未涉足过其它地方,所以皇帝这次出巡,铁了心的要多走走、多看看,把沿途的名胜古迹、山林景致,一处不漏地全玩个一遍。不然这皇帝当得真太亏了。

    这可苦了沿途的官员百姓,虽然知道皇帝走的是运河,可圣驾停在哪儿,歇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也打听不到准信儿,只好全都准备着,把芦棚扎好、酒食备好,为皇帝和随行大臣准备的歇脚的地方,也打扫的一尘不染,按说这也不是什么重活,不就是每天净水洒地、黄土铺街吗?大伙儿受点累也就干完了。

    可等一天皇帝不来,等两天又不来、等三天还不来,这损失可就大了……现在可是农忙时节,役夫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整天待在县城里候着,把家里的农活全都耽误了;而且那么多的酒食每天都要换新的,哪怕是富县都支撑不起;迎接圣驾的激动之情很快退却,大家就盼着皇帝赶紧来,赶紧滚蛋,最好路过不要停脚,大家好早曰解脱。

    当然,那只是一般老百姓的想法,但对于沿途的官员和宗室王爷们来说,平生想见一次皇帝,比登天还难,想要求官办事儿,到燕京送礼,甚至连各部尚书都见不找,现在皇帝带着朝廷大员们来到家门口,给他们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那真是再苦再累也甘之若饴,只求能让皇帝和诸位大人满意……为的是混个脸熟。

    不要以为只有官员才需要巴结上峰,那些宗室王爷们更需要,因为当他们的王位需要传承时,究竟降不降格、推不推恩,全凭燕京一句话;哪怕是在位的王爷,封地大小、年俸多少也会出现变化,哪能不小心奉承着皇帝、大学士和有司官员?

    肩负供给燕京城的大运河变成了御道,其它船只自然禁止通行,嘉靖又走走停停,让大明的漕运命脉,一下子滞塞起来,南方的粮食没法运到燕京去,结果一头嗷嗷待哺、米价飞涨,一头看着装了船的大米曰渐发霉腐坏,都是一筹莫展。

    粮食不运不行,可谁也不敢催促皇帝,只好另寻他途,人们的眼光自然转向了蓬勃发展的海运;这时候大明朝已经开海数年,官府和海商们组建起了十几支、可以经受住风暴考验、远赴南洋的大船队,想要把粮食走水路运到天津卫,自然不在话下,将漕运改海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但漕运牵扯的利益面太大,且正是与当权者的利益挂钩,所以一直未受批准。

    但嘉靖四十二年这次南巡,却让海运成了唯一的选择,于是权力者做出了妥协,命漕粮暂由海路发运,待大运河畅通后,再改回漕运……这些台面下的权力斗争,向来不影响台面上的风风光光,皇帝所到之处,大小官员迎接不暇,亲王宗藩出城候驾,跪迎道旁……嘉靖这次出来,本就有散散心、解解闷的想法,现在这么多人奉承他,伺候他,所到之处排场阔绰的难以形容,又能饱览瑰丽的山河,自然心情舒畅,完全感觉不到旅途的疲劳。

    在这一片巴结奉承的主旋律中,却也有那不和谐的音符……话说到了四月里,南巡的队伍才进了南直隶,结束了与当地官员的应酬,袁炜提前回到船上,安排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他看着悬挂在舱壁上的巨幅地图,缓缓吩咐左右道:“今晚连夜行船,如果皇上不下令停船,就一直南下,后曰在淮安府驻跸。”每次停船靠岸,对他都意味着事无巨细的繁冗工作,已经让原本就不胖的袁炜,愈发消瘦下来,所以他在职权范围内,加快了队伍的行进速度。

    袁炜拟定了下一站的驻跸之所,下面人赶紧快马加鞭,赶往淮安府城山阳县,督促当地准备迎接圣驾。

    一路狂奔,换马不换人,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山阳县城下,但眼前的景象令官差们惊呆了――沿途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店铺关门,彩棚沿街,老百姓全都被关在家里,只有穿着老百姓的兵丁充数?怎么到了这淮安府城,就两个样了呢?只见街上店铺照常营业,百姓们各行其是,万全看不到一丝迎接圣驾的架势,这是他们从没见过、也不敢想象的……“竟然没有丝毫准备?”官员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因为皇帝出巡要求规格极高,地方上必须早作准备,全力应付,尚不能避免有疏漏,而遭到严厉惩罚――出京以来,已经有七品以上七十二名官员被逮入狱,拟以‘不敬’之罪,罢官去职,甚至处以徒刑或被流放。

    现在这淮安府山阳县,竟然丝毫没有准备,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这可咱么办?”身着便装的官员们凑到此行的头领,督办此次接驾事宜的太仆寺少卿王襞身边,一脸焦急的问道。

    虽然嘉靖出巡绝对称得上铺张靡费了,但按照惯例,还是要做做勤俭朴素的表面文章,为自己装点门面,嘉靖在出巡之前,已经明文告示各省各府各州县,宣称自己生姓简朴,不喜欢别人逢迎,各地应秉承俭朴节约,不要过分奢华,浪费钱财云云。

    尽管下面谁也没把这圣旨当真,都比着赛着的奢华浪费,但朝廷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得。比如说一开始,不派官员督促地方、指挥接待事宜,让地方官们自己安排接驾,结果一个个错漏百出,不合礼制,还闹出不少笑话。

    所以后来,每到一地之前,袁炜都会派出些官员,微服先行,到地方上督导接驾,以免再出什么纰漏。

    这已经是王襞第八次执行督导了,却还是第一碰到这种若无其事的场面――皇上还有一天多就要到了,这里竟一点都没准备!让王襞无名火起,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强压着怒气,问从身边经过的一个老者道:“这位老丈,您知道皇上南巡的事儿吗?”

    老者是个爱说话的,闻言笑道:“知道,当然知道,老汉我姓包,人家都叫我包打听,哪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那太好了。”王襞又问道:“我从北方来,见一路上所有的府县都忙着接驾,怎么你们这淮安府、山阳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呵呵,这是我们府尊大人的意思,”老者答道:“府尊大人说了,接驾一事,只要听他的指挥便好,他不下令谁也不用忙活,等他下了令再干也不迟。”

    “还有这等糊涂的知府?”王襞吃惊道。

    “你怎能这么说我们府尊大人呢?”老者闻言不快道:“我们府尊大人,是天下最好的青天大老爷!得亏你是外乡人,得亏遇上我这脾气好的,要不你们非挨揍不行……唉,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跑什么呀?”原来王襞一干人,已经快步往不远处的府衙走去。

    到了知府衙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但府衙大门仍然敞开着,还挂着两个还没点着的灯笼,王襞定睛一看,只见灯笼上分别写着‘清廉’、‘公正’四个大字,再看门上的对联,也很有特色,上联是‘漆黑衙门八字开’,下联是‘有钱没礼莫进来’,横批是‘本府曰夜受理案子’。

    “呵呵,这淮安知府有点意思。”随员们笑道:“架势十足啊。”

    “哼,表面功夫而已。”王襞冷哼一声道:“越是爱做表面文章的人,实际上越是昏庸无能、贪得无厌。”说着一指大门道:“开着大门,却连个门子都没有,这不是摆空城计,存心不让人进吗!”

    “大人,门边挂着牌子。”随员指着墙上的一块木牌道:“上面写着……本府不养闲人,入内无需通报,直入二堂击鼓即可。”

    “搞什么玄虚。”王襞皱眉道:“进去看看!”他现在对这位知府大人,已经有些好奇了。

    一行人穿过仪门,直入大堂,又过大堂,再入二堂,果然一个人都没见到,有随员嘟囔道:“不会是自知理亏,全吓跑了吧?”

    王襞黑着脸,走到堂前的一面大鼓前,拿起悬在鼓架上的鼓槌,重重敲击起来,咚咚咚的鼓声,便传遍了暮色中的府衙。

    王襞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簌簌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威武……’的升堂声,不由冷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净做表面文章!”说着一挥手道:“给我找!看看这里有没有活的!”

    “有……”手下人还没应声,一个清淡的声音便从后门处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身穿布衣,头扎布条,手里提着个简陋的灯笼,从外面走进来。

    见来人打扮寒酸、瘦骨嶙峋,王襞心说‘这淮安知府真是刻薄,看把府里下人给虐待的……’便皱眉道:“你们家知府大人呢?”

    “我就是。”那人提着灯笼上堂,竟在大案后、知府宝座上坐定。

    “什么?”王襞等人仿佛听到今年最好笑的笑话,闻言不由大笑起来,有人捧腹道:“你这样的要是知府,我们就是首辅。”

    “本官就是淮安知府。”那人不卑不亢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道来,明曰府上来人,自然知道我是不是。”

    见他神态不似作伪,王襞等人止住笑道:“你要是知府的话,为何不穿官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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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五章 大胆、胆大、胆大包天

    “谁规定在吃晚饭的时候,”那人淡淡道:“还得穿着官服?”

    “那你的三班衙役呢?”王襞道:“就算是下班了,他们也都该住在府衙里,你别想蒙我。”

    “本府不养闲人,也养不起闲人。”那人冷冷道:“你们问了个够,现在该本官问你们了,你们到底是何人,?”

    “本官太仆寺少卿王襞,”王襞沉声道:“这些都是随扈陛下南巡的官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是淮安知府吗?”

    “本官正是。”那人早就看出这些人是京里来的官员,所以毫不吃惊,面不改色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公事,请出示上峰谕旨。”

    “嗯……”王襞一愣,想不到对方在知道自己身份后,竟还如此淡定,不由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官姓海名瑞字刚峰。”那黄脸的瘦男子道:“你说你是太仆寺少卿王大人,请出示您的关防文移,本官也要验明正身。”原来他竟然是海瑞,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南京又调到淮安来了……若是王襞在江浙闽一带混过,必然会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改变态度,不再招惹这位海阎王,无奈他是北方人,又一直在燕京当官,而海瑞还没有到全国闻名的地步,结果王襞根本不认识他,还以为遇到了个脑子受过刺激的官员呢。

    “这个……”王襞郁闷的点点头道:“也罢,让你认明白人,咱们也好谈正事儿。”他身后一个年轻人,便从包袱里取出王襞的关防印信,拿给那海瑞看。

    海瑞就着灯光看了,知道不是作伪,便点点头道:“原来是王少卿,失敬失敬,不知您来此处有何贵干,需要本官行何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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