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县令闻言神色一动,对那船夫道:“你先别说话……”又望向那原告道:“你再看看这包袱,确实是你的吗?”说着面色一肃道:“在本官这里,诬告他人、谋取财物,可是要受双倍的惩罚!”
那人被他一吓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还是坚持那是自己的。
“你再看看,”沈县令闹闹腮帮子,道:“这包袱真是你的?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真是我的……”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这时,那头脑简单的船夫,却被他激怒了,指着他大声道:“你骗人,这包袱皮是一块船帆布的下脚料,没裁也没剪,还可以跟我的船帆对起来呢!”
此言一出,那原告立刻明白县老爷为什么老问那包袱是不是他的,赶忙改口道:“我说的是包袱里的东西是我的,这包袱皮不是。”
沈县令无奈的看那船夫一眼,道:“我说老兄,你跟他是一伙的?”这话引来围观者的一片哄笑声,那船夫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断然否认道:“小人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怎么跟他是一伙哩?”
“不是一伙啊?”沈县令吸一口茶,咂咂嘴道:“那就给我闭嘴,大老爷我不问,你一句话也不许说;多说一句,这个案子我不查了,直接把银子判给原告。”
“别别……”船夫慌张道,说了两个字,又赶紧捂上嘴,唯恐大老爷就此结案,又引来一阵笑声。
看了这人表现,沈县令心中有了数,但必须找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猜测,便拿着那包袱仔细端详起来,众人都屏下呼吸,唯恐打扰县太爷找灵感。一时间,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喵喵’的猫叫声。
沈县令正端详着那包袱出神,却听到有猫叫,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老婆养的大黄猫,正谄媚的绕着自己的转圈圈,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包银子,似乎十分渴望。沈县令不由暗笑道:‘妈的,这世道果然是变了,不止人爱财,就连猫也喜欢银子了。’转念一想,不对呀,猫要银子有个毛用?难道它能叼着两钱银子到鱼店,对小儿说:‘给爷来条大的?’显然是不可能的……沈县令看看那遇到喜欢吃的东西,才会如此谄媚的猫,再看看手中的一包银子,突然有些明白了……背过身去,把那包银子凑近鼻端,挨个嗅了一遍,嗅完了便明白了;刚想说话,却忍不住打个喷嚏,擦擦鼻子,问那原告道:“你说这银子是你的,但包袱不是,那原先装在什么地方?”
原告不假思索道:“回老爷,装在我随身携带的箱子里。”说着一指身边一个有许多抽屉的大木箱,道:“小人还进了批货,准备回家去送人,跟银子装在一起,定是昨天好心拿蜜饯给这船夫吃,让他给看见了,这才见财起意的……”
“你身上还有银子吗?”沈县令的好脾气到此为止,打断他道。
“有……”那人道。
“拿来给本官看看。”沈县令伸手道。
那人便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的小钱袋,一边递给衙役,一边道:“这是八两四钱银子,因为装在身上,所以没被他偷去。”
沈县令不置可否的哼一声,示意衙役将那些银子也捧到面前,端详片刻便起身背着手、低着头,在院子里踱步,仿佛在思考什么似的。
于是院子里又陷入了安静,大家都盯着转圈圈的县太爷,不一忽儿,便见他站住了,用脚尖点点地面道:“把两包银子都放这儿……”
“太爷,放到地上吗?”衙役小声问道。
“废话,我脚尖上放得开吗?”沈老爷翻翻白眼道。
那衙役缩缩脖子,赶紧将两包银子搁在县太爷指定地点,然后便陪着太爷瞪大眼睛在那看,过一会儿,大黄猫也跟过来,执着的在那一大堆银子上嗅啊嗅。
看了一会儿,县太爷点头道:“真相大白了。”说着问边上的差役道:“你看出来了吗?”那差役揉着酸麻的脖子,不明所以道:“太爷,没看出什么呀。”
“所以我是长官,你是小兵。”县太爷得意的笑笑,目光扫过那二人,最后落在原告脸上,两眼一瞪、厉声道:“大胆刁民,还敢编造谎言欺骗本官、诬陷好人,快快从实招来!”
那原告的脸色脸色骤变,声音发颤大喊冤枉。
沈县令冷冷一笑:“不服气,就过来看看。”
原告踉跄着上前,死死盯着那一大一小两堆银子,便听沈县令问道:“都看到什么了?”
原告支支吾吾道:“两堆银子……猫,还有蚂蚁。”
“为什么会有猫和蚂蚁呢?谁都知道,猫喜欢腥味,蚂蚁喜欢甜食!”沈县令冷笑道:“你看这银子在地上这么一放,我的猫就赖在这一大堆上修来修去,这说明银子上有很重的鱼腥味,而从你身上拿出来的这一小堆,却爬满了蚂蚁,仔细看看,蚂蚁在干什么。”
那原告腿软,反应也慢,倒是那衙役动作快,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兴奋道:“原来这些蚂蚁在搬一些糖末……”
“对!”沈县令沉声对那原告道:“你是卖甜食的,手上难免粘上糖,然后粘在银子上,所以你的这堆银子上,才会爬满蚂蚁,而另一堆上,一点糖都没有,也就不会招蚂蚁,却招来了猫,难道这五十两的主人还不清楚吗?”
说着面色一沉,喝道:“来呀,把他拿下,大刑伺候!”
那原告吓得一下瘫软在地,终于承认是自己在乘船时,听见艄公数钱,便见财起意,但看那艄公身强力壮,不敢强夺,便自作聪明的想出这么个法子,谁知被县太爷当场拆穿了。
沈县令命将其收押,又命人将五十两银子,还有那原告的八两都包起来,给那艄公道:“不好意思把你弄伤了,多出来的钱,就算是汤药费吧。”艄公洗清不白之冤,又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激动的连连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
沈县令的正经劲儿一下子过去,对那艄公笑眯眯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可不要轻易露富了。”在旁观众人的喝彩声中,那艄公千恩万谢的下去了,沈县令似乎很享受这种欢呼,竟然还朝人群挥手致意――谁知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身影,正在一脸微笑的望着自己。
一看到那个人,他先是一喜,然后一缩脖子,吐吐舌头,想要驱散告状的人,却见那人微微摇头,他便乖乖止住,正襟危坐回去,一本正经的断起案来,其实以他的聪明劲儿,处理这些简单的案子,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时间,只不过他就喜欢这个调调,所以才故意搞得那么复杂。
现在一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便将剩下的案子断完了,原告被告没有异议,却让观众们十分失望,因为没看到什么精彩的段子,回去怎么吹牛。
衙役们也十分诧异,小声问道:“太爷,您是不是尿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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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一章 沙勿略
“太爷,您是不是尿急?”县衙后堂里,沈默笑前仰后合,抱着肚子道:“我说四哥,你才多大年纪,就憋不住尿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那被沈默称为四哥的,正是在外面断案的县太爷,正是沈默从小一起长大的叔伯兄弟,沈京沈高龄,此刻他摘了官帽,红着脸道:“还不是为了早点忙完了,好跟你说话?”
沈默这才止住笑,道:“好吧好吧,不笑你了。”说着看看门口道:“嫂夫人和侄儿、侄女呢?怎么还不出来相见?”
“她们不在这边住,”沈京挠挠头道:“我觉着县衙住着不舒服,所以在城南买了个宅子,平时都住那儿。”
这县衙可在城东北面,沈默笑问道:“这么远,你不嫌来回跑着累?”
“没啥,我平时也不来衙门,”沈京道:“有事儿他们就去那儿找我了。”
沈默心说,怪不得每五天才问一次案呢,原来不是能力太强,而是懒虫作祟。
两人一起长大的交情,沈京一看沈默嘴角的笑意,便知道他怎么想的,赶紧笑着解释道:“我这也是遵照你的精神,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嘛!”
“哈哈,进步不小啊,我现在都说不过你了。”沈默不由笑道:“真是士别三曰当刮目相看啊……”说着正色道:“我从城外一路走来,看到上海城欣欣向荣,你的功劳不小啊!”
“我有啥功劳?”沈京摇摇头,难得谦虚道:“别看上海县既不是省城又不是府城,可这里庙小神仙多,什么市舶司、拍卖行、券交所、都是由商会的人说了算,我一个小小的县令,不过是维持一下治安、处理一下打架斗殴……至于那些商人们有了纠纷,都去找商会,不来找我!”说着嘿嘿笑道:“我这个县令当得,可是轻松极了。”
“四哥这是有意见了。”沈默呵呵笑道。
“我可是照你的吩咐,无为而治,没打半点折扣。”三尺摇头道:“跟你发发牢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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