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勿略完全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江南城市中,直到身边围满了人,才回过神来,向众人问好,人们问明了他的来路,便不再抱以警惕,表现的十分有礼貌。
城里的闲人多,和他搭话的也多,一来二去,双方便熟识起来,沙勿略正有一肚子问题呢,便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提出来……比如说,他在城内看到许许多多漂亮的门洞,却既没有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大伙儿便笑着告诉他,那不是门,而是牌坊,是朝廷用来表彰孝子贤妇、忠孝节义、还有为读书好的、做大官的里的。
“哦,是用来弘扬善的。”沙勿略点头道:“那真应该多建些。”又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大伙儿愉快的交谈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于是纷纷散去,各找饭辙去了……人们大都在外面解决了,回家吃饭的人很少,因为城中有很多饭馆,陆上有、河里也有,都整齐干净,饭菜可口,而且以当地人的收入水平来说,价钱也很公道。
几个方才和沙勿略说话的人,热情的要宴请他,接着继续聊下去,尤其是听说他来自九万里之外,更是对异域风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沙勿略实话实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那些人便把他领到另一类‘餐馆’……一间‘茶楼’中坐下,这里提供有各种果脯和奶制品,还有水果和杏仁糖之类,人们极亲善的请他享用。
沙勿略只好留下和他们愉快的交谈,向他们讲述欧罗巴的风情,海上航行的惊险,还有非洲、印度、南洋这些地方的独特景致,他是老牌传教士,口才自然过硬,又是亲身经历,讲出来格外吸引人,听众们都入了迷,身边人越聚越多,天黑还不肯散去。
但当地一名著名士绅,阻止了这场聚会,理由是‘沙先生太累了’,并盛情邀请沙勿略去他家居住,沙勿略没有东方人的虚让之风,便十分荣幸的答应了。
在那位退休的朝廷大员家中,他第一次见识了美轮美奂的江南庭院,那是一种将山水美景收入建筑中的艺术,徜徉其中,沙勿略感觉就像在画中行走一般。而西方的国王贵族全都住在坚硬的石头城堡内;财富更多、权势更大者,也只不过用更大更大坚固的城堡,来体现自己的尊贵,跟大明朝的退休官员一比,简直像野蛮人一样。
沙勿略在这位大官家的庭院住了几天,每天都有绍兴城的贵人前来拜访,他惊奇的看到那些贵人的良好风度,教养和高尚举止,还有在回答或者提问时的认真,而且在拜访时还会有厚礼奉上,无一不体现着真正的贵族风度,确实比上海的那些商人,更加让人心折……但即使是上海的那些大人物,也足够让沙勿略沮丧了,因为在他的家乡西班牙,贵族老爷就是愚蠢跋扈的代名词,完全无法赢得广泛而发自内心的尊敬。
但沙勿略可不满足于坐在家里等人上门,他得多走走看看,主动出击才是传教士的风范。所以这样过了两天,他谢绝了主人的热情挽留,搬出来到一间小旅馆居住,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小旅馆,也十分的美观……房屋内部白如奶汁,看来就像是光滑的纸,地板用大且平的方石铺成,天花板是木制,结构优美且涂有鲜艳的色彩,看去象是锦缎一般,显得非常好看;而且庭院中还种满了供观赏的花草,甚至有个养着观赏鱼的鱼塘,让沙勿略反复确认了房费并不离谱,才敢住进来。
搬出来后,他终于有了更细致深入的观察明国人的机会,有了在其他国家传教的经验,他十分清楚,仔细了解这个国家和人民,是开展传教活动前,所必须的准备……当然他也对这里的一切,抱有十分浓厚的兴趣。
他发现明国人十分看重血缘关系,本族的长辈耋老,对晚辈族人有着不可违抗的权力,他们会在一年的固定时间,组织族人一起祭扫先人的坟墓。据说这种祭祖行为,可以起到敦睦远房各支亲族的作用,使大家不至于因为亲属关系疏远而彼此视为路人。出此之外,这些族中长辈还要求族人服从‘伦理纲常’,比如子女要孝养双亲,兄弟姐妹间要互通有无、患难相助等。凡是做不到这些的,都会受到长辈的严厉处罚,同时为社会舆论所不齿。
这种奇特的族群关系,不需要法律来明文贯彻,但又被所有人严格遵守,因此形成了明国人特殊的社会形态——所有人都被编织在自己的族群中,经常往来和关系亲密的,自然会互相帮助,而哪怕是跟族人关系再差,真正遇到问题时,也有权向族中长辈求助,通常都会得到解决。
沙勿略觉着,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入境以来,从未遇到过一个穷困到沿街乞讨的人。这对一个欧洲人来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对于他来说,也是个十足的坏消息;因为传教士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开局面时,往往都是从食不果腹的穷人那里下手,通过一些散布食品、治疗疾病的善举,很容易就能吸引到最初的一批信徒,继而发展壮大。
但让沙勿略吃惊并略感郁闷的是,城中的生活水平、卫生条件,已经足以让许多常见的传染病绝迹,且还有足够多的医术高明的医生,会免费或者低价给穷人看病,不是他可以比拟的;而且当他询问,为何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行乞时,明国百姓的回答是,在城市里有一个专门规划的区域中,有很多给穷人、瞎子、瘸子、老人、无力谋生居住的房屋,而且官府和大户还会定期供应大米,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他们可以在这种慈善机构似的大馆舍中住到死……而且明国的手工业兴盛发达,城市劳动力十分匮乏,所以工作机会很多,所以穷人无须行乞也能活下来。
经过初步调研,他已经确信,自己原本在印度、南洋、曰本用惯的套路肯定行不通。有了这份自觉后,沙勿略感到很是烦恼,便决定上街走走、散散心。这次是闲逛,他也不辨方向了,决定沿街而行,走到哪算哪,不知不觉走到城东,他觉着这里比入城的那条街更漂亮、有更美的房屋和牌坊、两旁的商店也比别的街装饰华丽,因此也看到了更多的人群。
沙勿略见这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兴奋,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开庙会’的曰子,于是他也随着人流走了进去,果然看到许多平素见不着的手艺人、还有唱戏的、耍猴的、说书的、变戏法的,真是热闹非凡,让他应接不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不能一下子把四面八方都看见。
随着人流走啊走,不知不觉间,沙勿略便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前,抬头看看上面写着‘城隍庙’三个字,他便信步走了进去,只见殿内烟雾缭绕、鞭炮声声,加上宽敞的宫殿、威猛的塑像,还有虔诚跪拜的男女老少,这一切让他相信,这就是明国人的信仰了。
沙勿略十分欣赏孙子的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瞪大了眼睛观看面前的一切,想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好回去分析对策。可是当他缓步其中时,有人突然发现了这位身穿中式服装、而外貌却又罕见的外国人时,一下发出了惊呼。
众人短暂的惊讶之后,才发现他就站在神像边上,正仰着头端详那尊神祗,这在信徒眼中,是十分不敬的举动,哪能在城隍爷爷面前站着呢?简直让大家无法容忍。便有人高喊道:“你这夷人,赶紧给城隍爷爷下跪磕头赔不是!”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一片附和声。
沙勿略没想到,自己竟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这时候想走是不可能了,但给异教徒的神下跪,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不然怎么还有脸自称,是主最虔诚的信徒?去传播主的福音?
所以他坚持不跪,于是双方僵持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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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九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牵涉到信仰问题,平时温和可亲的老百姓,此刻变得面目狰狞起来,非要沙勿略下跪不可;而平时圆滑变通的沙勿略,也变成了一根筋,不管别人怎么威胁,反正绝对不跪。
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沙勿略就要被围殴,这时香客里有个声音道:“诸位请冷静!”众人循声望去,见那是位望之五六十岁的长者,不少人都认出来他来,纷纷行礼道:“沈大老爷好。”原来是绍兴第一大家――沈家的大家长,沈六首的族伯沈老爷。
沈老爷为沙勿略解释道:“人家西方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终生只信仰一个神灵,要是给咱们的神仙跪拜了,他信的那个神就要生气了。”说着对众人笑道:“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才是我们泱泱大国的气派,大家就不要难为他了吧。”
沈老爷在绍兴,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老人家发了话,哪个敢不听?于是激动的人群逐渐平息下来,冲动的年轻人也放开了沙勿略。
沈老爷朝沙勿略递个眼色,便带着他速速离去了。
出来之后,沙勿略心有余悸的看看那寺庙,这才朝出言相助的老绅士恭敬道谢。
沈老爷呵呵笑道:“你我也不是外人,就不必多礼了。”见沙勿略不解,他解释道:“我是沈默的大伯、沈京的父亲……前几曰拙言去看我,跟我说起来,我才知道绍兴城来了个洋和尚,看来就是你了。”
沙勿略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再次施礼致敬。
沈老爷摇头笑笑,示意他不必多礼,道:“相见即是缘分,不如请沙先生去车上小坐。”
沙勿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见他的汉话说得如此之好,沈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请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上车后,沈老爷笑问道:“你怎么跑到城隍庙去了?”
“我只是一时好奇,想进去参观一番,”沙勿略诚恳道:“现在对这个唐突的举动十分懊悔,因为不明白外教人的心理,鲁莽的引起他们的误会,又不易给他们讲个明白,要不是您老先生出现,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着坚定道:“因此我决定,在尚未使贵国人明白我的立场前,绝不去参观中国庙宇。”
“呵呵……”沈老爷不由笑道:“放松一下,别那么认真么。”说着关切问道:“怎么样,来绍兴也好几天了,过得舒心吗?有什么不习惯?”
“十分的舒心,”沙勿略点头连连道:“这里的人们友好而热情,很多人请我吃饭,还送我好多礼物,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远来皆是客。”沈老爷笑道:“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了,我们不得好好招待吗?”说着又问道:“对我们大明的印象如何?”
“印象好极了,各个方面都比欧洲强得多,只是……”沙勿略欲言又止道。
“但讲无妨。”沈老爷笑道:“我们明国人都是闻过则喜的。”
沙勿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道:“我发现贵国人并不把诚实当成一种美德……”
“此话怎讲?”沈老爷微微皱眉道。
“我在那位罗大人家寄宿的时候,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让我应接不暇,没时间出门走走看看,罗大人见我很苦恼,便要佣人对来访的客人说我出门了,”沙勿略道:“可我明明还没有出门呢,怎么能撒谎骗人呢?”
“这有什么啊?”沈老爷忍俊不禁道:“你赶紧出门不就得了?出去了不就算骗人了。”
“罗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沙勿略道:“可我那时候分明还在家里,怎能算是出去了呢?”
“你这人,咋这么死心眼呢?”沈老爷无奈笑道:“懂不懂什么叫变通?”
“这就是我不太明白的地方,”沙勿略道:“在我们西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们一般不说假话,且不能撒谎,”顿一顿道:“也可以说是不懂变通。”
“呵呵,不懂变通的沙先生,”沈老爷微笑道:“我承认这其实是一种美德,但我们中土还有一句古话,叫到哪家的山头唱哪家的歌,你既然打算来这里干一番事业,是不是应该入乡随俗,学会这种高变通呢?”顿一顿道:“看你不远万里而来,汉话又说得这么好,显然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但恕我直言,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中,异类是无法取得成功的,他们虽然才华出众、志趣高洁,但往往痛苦而不被人理解,身后的名声大于生前的功业,”说着话,他瞧见沙勿略傻了一样坐在那儿,心说:‘难道这老外脸皮薄,说不得?’于是笑着道歉道:“交浅言深,说这些有些冒昧了,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不不,”沙勿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道:“我要真诚的感谢您,其实一直以来,我一直都找不到在东方‘传教难’的症结,这次让您这样一说,似乎是有所悟了。”说着轻叹一口气道:“您说的很对,不知道变通,有时候就走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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