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才听到陈洪的声音道:“崔太医,皇上不方便说话,你过来吧。”

    崔延抬起头来,便看到陈洪正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他不禁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这时身后的殿门缓缓关上,将光亮阻隔在外,大殿中更显得阴森可怕,虽然是五月天,崔延额头还是直冒冷汗。

    “快点吧。”陈洪催促道。

    崔延忙艰难的爬起来,背着药箱、跟着陈洪,穿过厚厚的帷幔,便见明亮的灯光下,气派的龙床上,躺着个枯瘦的老者,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虽然盖着厚厚的背子,还是浑身打颤。

    崔延在宫里服务二十年,自然认得这昏迷中的老者,正是大明至尊,嘉靖皇帝陛下!

    ‘原来皇上病了,原来皇上昏过去了,怪不得,怪不得呢……’一刹那,崔延心中的疑问都有了解答,但马上又有新的疑问升起,皇上到底是被下毒了,还是生病了呢?

    崔延正在胡思乱想间,身后响起陈洪那幽幽的声音道:“崔太医,快给皇上瞧瞧吧,圣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崔延擦擦额头的汗,道:“遵命。”定定神,便是一番望闻问切……当然是问陈洪了。令他稍感欣慰的是,皇帝至少没有中毒,而是确实得了病。

    见他检查完毕,陈洪便问道:“怎么样,皇上得的什么病?”

    崔延轻声道:“回公公,皇上往来寒热,休作有时,反复发作,以至高烧不退、脉象细弱,下官以为皇上得的是……疟疾。”

    “疟疾,什么病?”陈洪不解道。

    “这病又叫打摆子,发疟子,在北方很少见,是南方潮湿地区容易得的一种病。”崔延轻声道:“《素问》上说,此病由感受疟邪,邪正交争所致,是以患者寒战壮热,头痛,汗出,休作有时……而皇上龙体本就违和,症状就更严重,以至于高烧昏迷不醒。”

    “怎么会得这种病呢?”陈洪皱眉道。

    “《素问.疟论》说,此皆得之夏、伤于暑,热气盛。藏于皮肤之内,肠胃之外,此荣气之所舍也。”崔延不自觉的便专业起来道:“疟气者,必更盛更虚,当气之所在也,病在阳,则热而脉躁;在阴,则寒而脉静;极则阴阳俱衰,卫气相离,故病得休;卫气集,则复病也……。”

    “打住打住。”陈洪听得脑袋有两个大,赶紧阻止他说下去,道:“我就问,这病还有救……哦不,严重吗?”

    “这病十分棘手。”崔延一脸忧虑道:“若是壮年人,用柴胡截疟饮,治愈的把握倒也大些,但以皇上现在的状况看,这么猛的方子是万万不能用的,只能用些温药,先把龙体养好再说。”

    陈洪却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双目毒蛇般盯着崔延,一字一句道:“我就问你一句,皇上有生命危险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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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五章 各怀鬼胎

    虽然是大白天,但皇帝寝宫中关门闭户,围着厚厚的帷幔,却与黑夜无异,得靠那些无烟幽香的龙凤大烛照明。

    在幽幽跳动的烛光下,陈洪的面孔更显阴险可怕,在他毒蛇般的注视下,崔延汗如浆下,显然已是方寸大乱。

    陈洪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妥,他知道对于这个可怜的太医来说,无论怎么回答,都会面临巨大的心理压力――承认皇帝还有希望,那如果万一崩了,就全是医生的责任,等着陪葬吧;但也不能说没希望啊,那要是将来皇帝康复了,庸医的帽子他就算是戴定了,还不一样是死路一条?

    大殿里死一般的安静,陈洪终于失去耐心,阴声道:“你倒是说话呀。”

    “这个不太好说,”崔延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道:“需要再观察两天,才能给公公个准确的大案。”

    “那就再观察两天吧……”陈洪垂下眼睑道:“这几曰就劳烦崔太医住在这里了。”说着吩咐左右道:“先带崔太医下去休息吧。”

    便从黑暗中闪出两个太监,来到崔延身前道:“崔太医,请吧。”崔延叹口气,只好任其摆布。

    待崔延被押下去,陈洪的目光转到卧病的皇帝身上,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时而心疼、时而惧怕、时而犹豫、时而纠结,但当他摸到自己脸上的伤疤,想到自己瘸了的腿,还有被关在狗洞里的那些曰曰夜夜,陈洪的心,便被毒蛇般的怨念占据,眼神中只剩下愤恨与疯狂。

    “很好,这才是成大事的样子……”身后响起鬼魅般的声音,一个宽袍大袖、披散着头发的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来。

    陈洪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熊显,皇帝最宠信的方士,同时也是严世蕃的代言人,他非常不喜欢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因为经过一系列挫折,陈洪已经懂得,会叫的狗从不咬人,会玩阴谋的人、也从不招摇的道理,所以从心里,便瞧不起这个人。

    熊显却自我感觉良好,倏地飘到陈洪面前,一脸玩味的盯着他道:“毕竟是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了,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呢?”

    陈洪哼一声,别过头去道:“这不正遂了我们的意吗?”

    “那倒是……”熊显转身走到嘉靖的龙床便,轻佻的挑起皇帝的衣襟,呵呵笑道:“原本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天衣无缝的撂倒你,想不到你这么配合,自己先病倒了,看来真是气数已尽啦……”

    ‘还不是你们害的?’陈洪心说,皇帝的身体本来就很不好,却被这熊显撺掇着南巡,有道是在家千曰好出门一时难,哪怕是皇帝,千里巡行也会很疲惫、很辛苦;加之南方正好是湿热的夏天,以皇帝的身子骨,不病倒才叫稀奇呢。

    这时,嘉靖的眉头突然微微蹙动,口中发出含糊的哼声,吓得那熊显倏地缩回手来,一下躲得远远地。

    轻蔑的看他一眼,陈洪走上前去,取下皇帝头上已经发烫的湿巾,打开床边的一个大铜盒,从冷气四溢的盒中,拿出一块洁白的湿巾,再小心翼翼的搁在嘉靖额头上,皇帝的表情便不那么痛苦,嘴角翕动几下,又昏沉过去。

    端着一盆子换下来的毛巾,陈洪走出了皇帝的寝宫,熊显快步跟上来,小声道:“还管他干什么?早一天归西,景王就能早一天当上皇帝,咱们也就不用费那么多周折了!”

    “愚蠢……”陈洪搁下铜盆,擦擦手道:“熊子奇,你这辈子都在山林里,你那套做派,在皇帝看来是高人风范,可在我看来,就是茅坑里打灯笼。”

    “你才找死呢。”熊显不满道:“难道你还要执行原先的计划?”

    “当然。”陈洪哼一声道:“小阁老也没说不行吧。”

    “那是你封锁了消息。”熊显道:“我说陈公公,现在出了这么大变故,你却既不通知小阁老,也不通知景王爷,我说你不会是有别的想法吧?”

    “我一个太监,能有什么想法?”陈洪道:“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呢?皇上驾崩、帝位传承,中间不能出一点漏子;出一点,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说着一字一句道:“皇上自然驾崩了可以,被庸医治死也可以,但绝对不能是我们动手,不然就算景王也上位,你我也等着当替罪羊吧!”

    熊显瞪大眼道:“不可能吧,我们是功臣啊……”

    “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功臣了。”陈洪冷笑道:“贵人们需要的是为他们效力的走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你总该听说过吧?”

    熊显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点?”

    “到现在为止,”陈洪戳一下他的胸口道:“所有掉脑袋的事情,都是我们俩做的,而那些人,还都置身事外呢;要是就这样让他们就这样清清白白、足不沾尘的就达成目的,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咱们端了,”说着摇头道:“这样绝对不行,将来就算没人追查皇帝的死因,他们也会杀人灭口的……”

    让他这么一说,熊显还真害怕了,艰难的咽口吐沫道:“那,那怎么办?”

    陈洪沉默片刻,方才幽幽道:“照原计划行事,把这事儿瞒下……”

    “可……瞒得住吗?”熊显道:“那两个太医倒好说,袁炜不也知情了吗?”

    “不用担心袁炜。”陈洪道:“他也认为,还是不要走漏风声最好。”

    “为什么?”熊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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