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起来最少四天了。”马全道。
“您觉着皇上还能坚持几天?”沈默逼问道。
“皇上洪福齐天,自有神灵庇佑……”马全越说声音越小,终于说实话道:“听太医说,皇上已经高烧不退,再不治疗就很危险了……”
“听公公的意思,崔太医应该安然无恙,我俩做个交易如何?”沈默定定望着他,也不待他答应,便径直道:“我退一步,不必见到皇帝了,只要能见到崔太医就行,只要您帮我这个忙,解救了皇上,此次救驾的头功便是您的,我会向皇上全力举荐您接替陈洪。”
马全不得不承认,沈默的条件让他怦然心动,虽然陈洪的地位要低于李芳,但老总管已经不大管事,宫中的大权都在陈洪的手里,更不要说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了,他是做梦都想取而代之。但冷风一吹,他又清醒过来,摇头道:“就算帮你见到皇上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李时珍。”
“我确实不是李时珍,”沈默信心十足道:“但皇上这病,我能治!”
“你能治?”马全上下打量着沈默,见他不似作伪,也知道这几乎等于去送死,他没必要骗自己。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如果大功告成,你必须对皇上说,是我对外透露了消息,并策划了此次护驾,可以吗?”
沈默毫不犹豫道:“可以。”
“你敢签字画押?”马全不好意思的笑道:“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以。”沈默的回答依旧干脆利索,立刻命人取来纸笔,按照马全所说立字为据,并按了手印。
接过那按着猩红手印的文书,马全疑惑了,面前这个人几乎是孤军奋战、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皇帝,却眼都不眨一下,便将最大的功劳预先出让,这对马太监来说,是一个很难理解的问题……他之所以能答应沈默,和他合作,除了独掌监权的诱惑,主要因为他与陈洪的关系不好,这一路上又闹的水火不容,唯恐那厮大权在握,生杀予夺那天,会跟自己算总账。在这个太监心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有好处的事情,谁又会去做?
可眼前这个人,难道是个例外?马全永远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无论如何,沈默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马全告诉他,自己确实埋有暗子在陈洪阵营中,恰好负责看守两个太医,所以才能听到两人的对话,然后借着宫里打点行囊的乱劲儿,把话传了出来。
“但是,这条线你不能用。”马全道:“那些都是陈洪心腹太监,生面孔一出现就要被认出来的。”
“那我怎么办?”沈默问道。
“这有何妨?”马全得意笑道:“有个冷清衙门,是我干儿子主事,虽然也可以出入禁内,但没人会对他们有什么印象,正好适合混进去。”
“不会是挑粪倒马桶的吧。”沈默胆战心惊道。
“那倒不至于,”马全道:“那衙门叫混堂司……是负责宫里洗澡的。”
“那也强不到哪去,”沈默苦笑道:“就这样吧。”
既然谈妥了,他便要回去,马全却不让,笑道:“这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我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
“我没有歧视啊。”沈默不解道:“我觉着马公公和我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马全掩口笑道:“尤其是像你这么年轻的太监,言谈举止跟正常男子是有很大区别的,您要是不注意,一下就穿了帮。”
沈默一想还真是,确实是有差别的,便道:“公公是要教我,怎样才能惟妙惟肖吗?”
“正是此意,我看看啊……”马全打量着沈默的体型和面孔道:“行,白白净净、也不高、也不壮,不容易穿帮。”
沈默直翻白眼,心道:‘你直接说我长得像太监得了。’
“不过有一点啊,”马全盯着他唇须道:“我们阉人可是不长胡子的,这个肯定不行。”
“刮了!”沈默摸着好容易蓄起来的整齐胡须,咬牙切齿道:“这下总行了吧?!”
马全登时肃然起敬道:“沈大人果然是义士啊,肯为皇上做这么大的牺牲!”在当时人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刮胡子跟截肢的严重姓差不多,所以曹艹在马踏青苗,罪当该死时,才会用自己的胡子代替,那不是为了糊弄人,二而是对自己很严厉的惩罚。
虽然沈默并没有这层心理障碍,但不妨碍别人对他肃然起敬……于是从当天夜里开始,他便跟着马全学习,太监是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吃饭,如何做事的,还有在宫里该如何守规矩,见了什么品级的大太监,要行什么礼,怎么避让……诸如此类,很是烦杂。
终于到了第二天中午,马全宣布他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并问他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默还真有个问题,藏在心里直痒痒,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出来道:“太监,哦不,咱们太监,是站着尿尿,还是蹲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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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七章 转机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二十曰,皇帝归乡省亲的队伍终于启程返京,安陆十余万百姓夹道相送,想再看他们的骄傲——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一眼,再听他说几句话。
当那金碧辉煌的御辇,在上千名金甲红袍的大汉将军扈从下,从远处缓缓驶来,人们发出整天的欢呼,跪在官道两边,隔着双层的护卫,向上面的皇帝致以最谦卑的敬意。
但让人失望的是,皇帝没有露面,那御辇甚至没有停顿,便径直往北去了,目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眼前通过,安陆父老的心中,真有些不是滋味……御辇上的嘉靖皇帝,似乎感到了父老乡亲的感伤,竟眨了眨眼皮。
边上的陈洪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死死盯着皇帝,心中刹那间杀机涌动,好在皇帝没有下一步动作,继续昏沉了下去。
陈洪盯着他看了半天,确认皇帝没有醒来,这才长舒了口气。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个寒战,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他妈的……”陈洪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他这几天真是度曰如年虽然无数次设想过,如果皇帝就这么死了,该如何处置;要是皇帝再醒过来,又该如何应对,但令他无比沮丧的是,自己的神经,根本没有那个韧度,承担任何一种后果。
两万多人的队伍,像出征的军队一样迤逦而行,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到天黑时,才走出去二十里,便只能下营做饭了。
按照惯例,景王和众大臣来到御辇前向皇帝请安,当然嘉靖清醒的时候,也是不会见他们的,所以陈洪坦然出来,以‘陛下正在打坐’为由,把这些人又轰了回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熊显凑过来道:“我今天看见小阁老的信号了,他的意思是,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哦……”陈洪望着天边最后一道红霞,喃喃道:“就怕坚持不到那天了。”
熊显知道陈洪什么意思,他也明白以嘉靖目前的状况,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不由喃喃道:“这大热的天,臭了怎么办?”说着一拍脑门道:“可以买些鱼搁在车上。”
“瞎说。”陈洪无奈的看他一眼道:“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熊显一甩袖子,撇撇嘴道:“我说在安陆待着吧,你偏偏要启程……”
“唉……”陈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闭眼道:“让那两个御医再给皇上看看。”说着吩咐袁太监道:“晚些时候把他们俩弄过来。”袁太监小声应下。
到了戌牌时分,袁太监便让人把金太医和崔太医带过来……“哎呦,什么味呀这是……”一见到他俩,袁太监不由捏着鼻子道:“你俩多少天没洗澡了?”
两人顿时十分尴尬,崔延抢着道:“我一天,他四天……”意思是馊味主要是金太医发出来的。
“快带他俩下去洗刷洗刷,”袁太监挥手对跟班道:“真是的,跟混堂司打个招呼,以后送洗澡水的时候,也给他俩备上一桶,这大夏天的又不用热水,那么吝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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