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青年张大嘴巴道:“他跟你表明身份了?”
“既然他能认出我来。”沈默淡淡道:“为什么我认不出他来呢?”
这说法很没道理,但很有说服力,至少那青年信了,他咽口吐沫道:“你怎知他没走呢?”
“因为这个。”沈默晃一晃手中的信纸,对那年轻人笑道:“他留下了这个,一个可以激怒我的东西,这个包藏祸心的家伙,存心想让咱们火并一把……一手策划了这么好玩的事情,他怎会走远了看不着呢?”
那青年被他说糊涂,两眼发直道:“为什么这个可以激怒你?”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默缓缓道:“而我说过,这是一封战书?”
“天…心…取…米……”虽然青年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但恰巧这四个都认得,说完使劲挠头道:“什么意思?”又问左右道:“你们知道吗?”
他的手下,除了目不识丁的武士,也有粗通文墨的书办,但都不明所以,没人能回答他。
“一群笨蛋。”青年低声骂道。
“天,是老天、天朝。”趁他不注意,野儿又蹦出来,一个个点着那些字道:“天心,要么是老天的心,要么是天朝的腹地喽,后者更像一些,应该指的是中原吧。”然后又指着‘取米’道:“取就是来拿喽,米就是粮食喽,取米,就是来拿粮食。”
“来中原拿粮食……”这下就连她哥的智力,都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失声道:“不就是去中原抢粮食吗?”此言一出,引来一阵会心的笑声,显然大伙儿对这事儿并不陌生。
沈默道:“萧芹的居心,你们明白了吧?”
“他想让我杀掉你们……”青年沉声道。
“你觉着杀死我会有什么后果?”沈默微微笑道。
“这荒山野岭的,我们人多势众。”青年一脸满不在乎,但声音已经不由自主的发紧了:“杀了你们还有人知道吗?”说着下巴一扬道:“怎么样,怕了吧?”
“如果我怕了你,会把这封信公诸于众吗?”沈默一脸淡定道:“没有黑熊胆,不敢上雪山,你们是这么说的吧?”
“你……”青年的面色更紧张道:“凭什么?”
虽然他说得含糊不清,但沈默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你猜呢?”
沈默故作高深的样子,让青年心中一个劲儿的打鼓,其实他原本就不想惹事儿,因为这次出来,真的只是为了把宝贝妹子找回来,所以才带这么点人深入敌境――这里距离长城还有二百多里呢,真要是把明朝的高官杀了,就凭这么点人,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你想怎么样?”青年色厉内荏道。
“姓萧的这番做作,目的就是让我们火拼,”沈默轻声道:“最好是你们把我杀了,然后再被大明的官军剿灭了,这样他既能报当初的一箭之仇,又能重新挑起战火。”说着面带嘲讽的笑道:“像他那种可怜的叛徒,只能在双方无休止的战火中生存,一旦不打仗,他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我问的是你想怎样……”青年咬牙道。
“我这个人,天生就反感被别人算计,”沈默面上的笑容,可以融化满山的冰雪,他轻轻按住铁柱的右手,将其宝剑重新压入鞘中,悠悠道:“他越是想让我杀掉你们,我越是要放你们回去,”说着挥挥手道:“我没见过你们,你们走吧。”
“你不会派兵追我们?”一句话把青年的不成熟和没底气,泄露无余。
“不会的……”沈默摇摇头道:“还是那句话,我如果真想对你们不利,何必这么多废话?不吭声的召集兵马,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青年都快把下嘴唇咬破了,终于点头道:“信你一会!”说着挥手道:“我们走!”
“慢着!”沈默一抬手道:“把这个拿回去。”
“要这个干什么……”那青年见是萧芹的信,啐一声道:“撕了就好。”
“这是我的回信。”沈默微微一笑道。
“哦?高手大哥也回这四个字……”野儿拿过来,歪头一看,突然大呼小叫道:“哇,不一样了!”
只见沈默不知何时,用炭灰在那四个字上,各加了简单的一笔,竟然变成了另外的四个字:“未―必―敢―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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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三章 正月 (上)
经过一段小小的插曲,沈默回到京城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京城中已经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不管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不愉快,对老百姓来说,这个年是一定要全力去过的。
但沈家是不可以排场铺张的,因为沈炼新丧,这个年也过得极为素淡,就连孩子们也换上了青黑色的衣裳,以表示的对师公的哀思。
到了年初一,天刚蒙蒙亮,便有成群结队的学生、下属、甚至是没什么关系的官员,一个个衣冠整齐、手持印着黑字名姓、别号,并加盖朱色印章的梅红大名片,来到棋盘胡同的沈府门前,希望能比别的同僚更早,给沈侍郎拜年……原来官场中拜年,对于上司以越早为越敬,你要是来晚了,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不过今年,沈府的情况特殊,来拜年的官员都看到,其大门上贴着白底黑字的帖子,上书‘慎终追远、恕不贺年’,众人便明白,主人家有师长身故,便马上知趣的停止欢笑,低声问门房,是何人仙去。
一身素服的门房说明了情况,大部分拜年者便奉上拜帖,请求门房听差转致哀思后,即转身离去了。关系一般和一般关系的官员,便转去别家继续拜年,却也有那与沈默有师生关系,或者是希望关系更密切的,赶紧回家换上素服,再次来到府上,请门子回禀,等候拜祭师公。
沈默出来再三谢绝,但在学生下属们的诚意之下,只好命人搬出桌案,请出老师的牌位,布上香炉、蜡扦、蜜供、鲜果等供品。
学生们便在案前排队磕头,沈默在旁答谢,便又有嫡系子弟上前,帮着老师艹持接客,到了中午时分,才没了前来拜祭的客人。沈默便请帮忙的学生到花厅吃一顿素宴。
坐在他左右两边的,是他的两大爱徒,王锡爵和申时行……去岁下半年,徐时行归乡省亲,正式向徐家提出,要改回申姓。这对徐家其实打击不小,因为从前年徐时行中状元后,他们便敲锣打鼓、大肆庆祝,还在街坊立了好气派的牌坊。苏州城谁不知道,徐家出了个状元郎?甚至只要是姓徐的,在自我介绍时,都不能免俗的说一句,我是状元郎的本家。
可徐时行现在说,我不跟你们姓了。徐家登时好没面子――都已是载入族谱、大书特书的人物了,怎能变成外人呢?难道让我们把族谱撕了重写?徐家也是苏州府的大姓,怎能丢得起这个人?族里的老人便拿定主意,哪怕跟状元郎闹掰了,也不答应他改姓……他们的本意是,用强硬的态度,让徐时行知难而退,接受这一辈子都姓徐的命运。
但徐时行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他也不跟徐家发生正面冲突,并不是他没这个能力,因为苏州府的官员,上至知府归有光,下至长洲、吴县两县令,都是沈默的铁杆班底,见恩主的得意门生被人欺负了,这还了得?当时就有长洲县令表示,要给徐家一点颜色看看,知道这苏州府是谁家天下。
但年纪轻轻的徐时行并不上火,也不脑热,他谢绝了地方官的好意,道:“徐家待学生恩厚,岂能以势压之?诸大人请回,且弛月余,其难自解矣。”
既然事主这么说,众官员也不会皇帝不急太监急,便不再提这事儿,谁知等到状元郎假满归京时,徐家竟出动提出,放他去申家认祖归宗,他也当众表示,将永世不忘徐家的恩情,承认自己姓徐的历史,于是皆大欢喜,一时传为美谈。
后来官员们才知道,原来徐时行……哦不,现在改叫申时行了,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回到家里,他便精心写了一篇文章,将自己祖父从小过继于舅家,三代人受徐家恩惠的历史,用优美的文字记叙下来,并诚挚的表达了对徐家教养之恩的感激之情,把徐家的仁义孝悌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甚至说自己能有今天,绝对离不开徐家长辈的言传身教,给徐家的脸上大大贴了一层金。
状元郎的文章自然炙手可热,很快便在苏州城传诵开来,徐家的名声也随着这篇文章扶摇直上;加上申时行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的表达对徐家教养之恩的感激之情,很多人也看在状元郎的面子上随声附和,徐家仿佛一跃成为苏州城的大善之家,也让家长们很是有面子。
整个过程的最**,出现在他回京前第三天,徐时行约齐了诸多同年好友,十分隆重的将一块匾送到了徐家祠堂,徐家人一看,上面写着‘恩同再造’四个端正遒劲的大字,边上还有一行小字‘时行敬书’,徐家老人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他一再的叩首下,收了下来。三天后,便允许他认祖归宗了。
王锡爵说申时行厉害,这是曲线救国啊。沈默微笑道:“这是个姓使然,若是换了你,可能会直接去他们家祠堂住下,人家不答应就不走了。”作为相处多年的师生,沈默深知自己两个得意门生的特点,王锡爵敢作敢为、雷厉风行,而申时行则是个皮里阳秋、以柔克刚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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