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惊肉跳,方才卢镗急忙忙出去,更是把众人的心思勾走,换句话说,哥们儿打得不是马吊,是心悸。

    “听说大帅?”王询试探着问蒋谊道:“昨个早晨出城去了?”

    “没有吧……”蒋谊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道:“一点信儿都没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跟咱们说实话?”李锡不悦的皱眉道:“咱们弟兄跟大帅出生入死,可不是把命都卖给了……就算卖了,也得让我们知道是怎么死的吧?”

    他这话说得露骨,让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王询低喝道:“休得胡言!”训斥属下一句后,他却转向了蒋谊道:“老蒋,云鹤就是这样,你不必在意。不过你也不能把我们当傻子吧?真以为我们被困在杭州城,就又瞎又聋,什么也不知道了?”说着哼一声道:“我还想问问老郭,怎么可以任意调动我的部下,而且一下子把几支大军的将领都换了,这是要干什么?”

    郭成憨厚的笑笑道:“这种军机要务,可轮不着我参与。”

    但他想含混过关是不可能了,屋里的众文武,本就一肚子火气,现在胡宗宪又不在城里,登时没了压着的,哪还控制得住。

    屋里便像炸了锅似的,纷纷质问起来,蒋谊和郭成招架不住,只是一个劲儿的推说不知,一切等大帅回来再说。

    就在这时门开了,只见一名小校气喘吁吁的冲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大声嚷嚷道:“诸位大人,请去巡抚衙门集合!”

    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众人定定望着那小校,心说你算哪路神仙?

    那小校也觉出自己的冒失,赶紧补充道:“是刘总戎和唐中丞下得命令。”怕他们没听明白,又道:“江北总兵刘大人和苏松巡抚唐大人。”

    “嗨……”几个武夫松一口气,嚷嚷道:“何必如此仓皇?还是让他们来驿馆相见吧。”

    王询却有不祥的预感,问那小校道:“你们卢总戎呢?”

    “已经跟着去巡抚衙门了……”小校道:“临去前吩咐小得来传话。”

    “看来这事儿蹊跷啊……”蒋谊低声道:“怎会去了抚衙呢?”

    “唔……”王询点头道:“去看看吧。”说着便高声吩咐:“取我的官服来!”其余文武也各自回去换上官服,又叫上在后花园打拳的俞大猷,骑马坐轿,往巡抚衙门去了。

    崇明岛上,戒备森严,姚苌子把众将约束在中军堂中,焦急的等待着山上会谈的结果。

    大堂里静极了,只能听到十几个大老爷们的喘息声,桌上摆着酒肉,已经凉透了,也没人有心思动一筷子,虽然从没宣布过,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就在此时,堂外却传来一阵喧哗声,姚苌子皱眉问道:“什么事?”

    还没等有人回答,一老一少两名戎装的将军,便在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

    众将看清来人,赶紧起身相迎,因为这两人的身份可了不得。前者是苏松副总兵,老将军王崇古……东南原先有一文一武两个王崇古,那个老西儿已经去北方当总督了,这位老将军还在给俞大猷当副手。他资历比俞大猷还深,在座的许多将领,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所以德高望重,说出话来无人敢违背。

    另一个唇红齿白、年轻气盛的少将军,却是俞大猷的独子俞咨皋!这两人被俞大猷派去江南船厂督造新式战舰,按说此时不该回来的。

    但他们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显然不只是回家看看。

    姚苌子尴尬的起身让开,老将军当仁不让的坐在正位上,俞咨皋还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长子暗叹一下,恭声道:“大人回来也没提前打声招呼,末将也好去接接。”

    “不敢劳动大驾。”王崇古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把海面都封锁了吗?老夫要不是熟门熟路,还休想回得来呢。”

    “您老误会了……”长子已经镇定下来,知道此时不能退缩,便不卑不亢道:“是因为大帅和钦差在岛上会晤,所以岛上才戒严的。”

    “哼……”王崇古一时也无法指责他了,但俞咨皋却一脸鄙夷道:“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大帅和我爹对你几多提拔,你却忍心加害大帅,陷我爹于不义?”

    “少将军。”长子一皱眉,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俞咨皋人不大,眼睛瞪得不小道:“话搁在这儿,谁要敢加害大帅,先从我身上踏过!”

    大堂中的气氛紧张极了。

    沈默已经恢复了平静,待胡宗宪笑完之后,他低声问道:“既然知道我会这样做,为何又要来呢?”

    “我不来,”胡宗宪的目光仍然在青黄色的海面上,仿佛嘲笑沈默,又仿佛自嘲道:“这出戏怎么收场?”

    沈默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老哥,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太清楚你了,不这样的话,说不定你又翻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候不可收拾,大家就都麻烦了。”

    “难道你也认为,”胡宗宪转过头来,一脸嘲讽的笑道:“衢州矿工闹事和赣粤三巢叛乱,都是我一手艹作的吗?”

    “我不知道,也愿意相信不是。”沈默神色一黯,低声道:“但到了你我这位置上,还能凭感情用事?”

    胡宗宪盯着沈默看了许久,终于摇摇头道:“你变了,再也不是那个为我烧账本的傻小子了。”

    “那还是嘉靖三十四年的事情,”沈默也陷入万般感慨之中,道:“说话间,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是啊,十年。”胡宗宪有些低沉道:“为什么当年你明知我处处算计你,你却愿意为我豁出命去;可这些年来,我自问对你如亲兄弟一般,你却能狠下心来算计我呢?”

    “你、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你、我。”沈默摇摇头,正视着胡宗宪道:“这个世界也不是十年前的世界,我当时可以轻易的豁出去,来个死中求活,现在却没这个魄力了……”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也许这就是老了吧。”

    “你这个回答我很满意。”胡宗宪也笑了,道:“至少比再拿花言巧语敷衍我强得多。”

    “我答应你的,会尽力去做到的。”沈默道。

    “呵呵……”胡宗宪挪揄道:“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你都劝我心死了的,难道死灰还会复燃吗?”

    “老哥始终这么犀利。”沈默笑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会这么去做的。”

    “哈哈哈……”胡宗宪只是笑,那笑声时高时低,时急时缓,让人听了十分的难受。

    落轿下马,一众文武高官到了巡抚衙门前,便看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戒备,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守卫。不过这并不能吓到一干久经沙场的将领,俞大猷和王询率领一众文武,昂首阔步,从正门鱼贯而入。

    但当到了仪门时,诸位大人的心,咯噔一声提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四个大帽鸾带、披着黑色罩衣的白靴校尉,这是锦衣卫出公差时的装束。

    有锦衣卫掺和的事情,决计是通了天的。

    那些锦衣卫二话没说,让开了去路。

    强压住心头的慌乱,一众文武穿过仪门,来到了大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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