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你?”唐汝楫道。

    “当然也不是我。”

    “是冲着沈大人来的。”说这话的,却是一直站在一边的王本固。

    “冲沈大人?”唐汝楫的面色阴沉下来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显看看王本固,不想多言,闷声道:“我可没这么说。”

    王本固却不住声道:“那些人就是这个样子,虽然碍于圣旨如山,不敢多言,但心里一定替胡宗宪鸣不平,进而迁怒钦差大人,怨他背信弃义,帮着朝廷对付他们大帅。”

    “那又怎样?”唐汝楫嘴硬道:“只要有高官显位的诱惑,他们巴结沈大人还来不积极,还怨他恨他?”

    刘显轻叹一声道:“并不是所有人,有奶便是娘的。”说完觉着这话可能引起误会,赶紧补一句道:“两位中丞自然也不是。”其实他是想说唐中丞的,只是觉着单点一个太露骨,所以才捎上王本固的。

    “我知道……”唐汝楫自然十分大度道:“不过我还是觉着你们多虑了,沈大人可是燕京的部堂高官,事毕还朝,将来要入阁为相的,哪用在乎东南文武的心情?”

    “呵呵……”王本固素来就瞧不起唐汝楫,心说这果然是个草包。不过现在同舟共济,他还是收住臭嘴,耐心的解释道:“思济兄,其实拿下胡宗宪并不难,他自个被冲昏头脑,真当自己是东南王,以为下面人会陪着上刀山、下火海,一起跟朝廷抗到底。”说着冷笑道:“那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你没看他最亲信的卢镗、蒋谊等人,听说东南总督要撤消了,连声都不敢吱一下?最后还是曾被他陷害入狱的俞大猷问了一句,你说可笑不可笑?”

    “没什么可笑的。”一直在边上泥塑般的朱五,冷冷插嘴道:“形势比人强而已。”

    “这位锦衣卫的大人一针见血。”王本固赞一句道:“他们嘴上不敢说,但心里不会服气,阳奉阴违、甚至消极懈怠那都毫不意外……所以说拿掉胡宗宪并不难,难得是换了他以后怎么办?”说着愁眉苦脸道:“衢州银矿闹事,已经波及到江西、南直隶了;还有赣粤三巢那边,加起来要有小半个省被反贼控制了;而且东南官兵的粮饷积欠了半年,军队已经趴窝了,海边重又不肃静起来……要是倭寇重起,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有……”

    他这边絮絮叨叨没说够,那边唐汝楫已经听得头都快炸了,喊停道:“别说了,子民兄,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王本固这才收声,苦着脸道:“要不我能上书,让胡宗宪接着干下去?实在是这半年发现,他一撂挑子,东南就乱了套啊。”

    唐汝楫听着听着,突然脸色一变道:“啊,要是一个弄不好,咱们都得跟着倒霉?”见刘显、王本固他们一脸‘你才知道啊’的表情,唐汝楫讪讪道:“我是怕你们不知道,提醒一下。”

    “呵呵……”刘显笑着给他圆场道:“唐中丞所虑甚是,现在是老鼠拉木锨,麻烦在后头,咱们还得和衷共济,共度难关啊。”

    “唉……”唐汝楫愁眉苦脸道:“我就知道不能这么简单……”心里开始埋怨沈默,怎么不打招呼,就捅了这么大马蜂窝?

    送走了胡宗宪,沈默便一动不动坐在门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徐渭的声音响起道:“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

    沈默听了,面带愠色道:“连你也要怪罪我?”

    “开个玩笑嘛。”徐渭大喇喇的坐在沈默边上,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难呀……老匹夫逼你,胡宗宪怨你,东南文武不理解你,你是饱受夹板气啊。”

    “呵呵,”沈默摇摇头道:“这倒没什么,我担心的是东南的未来,要是胡宗宪一走,就陷入恶劣的境况,我没法跟天下人交代。”

    “你不是一直都在为此努力吗?”徐渭道:“又是为他们请官加爵,又是跟胡宗宪苦口婆心,我觉着你能做的都做了,不要求全责备了。”

    “是啊,可惜结果怎么样,不是我说了算的。”沈默微微皱眉道:“东南现在微妙的状况,只有一个人能解开。”

    “解铃还须系铃人。”徐渭点头道:“是胡宗宪一手布下的迷局,也只有他能抽丝剥茧,让一切恢复原样。”

    “就看我今天这些话有没有用了。”沈默道:“刚才来报说,汤克宽率领的一万苏松兵,已经抵达浙直边界了,并没有发现朱先率领的五千精锐,看来咱们猜错了胡宗宪的意图。”

    “此人心机高深,惯于螺蛳壳里做道场,道行其实比你要高。”徐渭点头道:“只要他不再钻牛角尖,相信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但愿如此吧……”沈默长叹一口气道:“什么结果我都接受,最坏不过回家种地嘛。”

    “让我选,宁肯种地,也不干你现在的活。”徐渭笑道:“实在是太难过了。”

    “哼……”沈默哼一声,便不再说话,整个人浸透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渐渐的看不清轮廓,只能看到那双眼睛,还是明亮如昔。

    第二天中午,胡宗宪派人来传话,请他下山一晤。

    沈默本来想起身就走,突然发现那传话的,竟穿着整齐的官服,心中一动,便道:“你且稍候……取我的官服来,再把圣旨准备好。”后面话当然是吩咐三尺的。

    一顿饭功夫,沈默穿戴整齐,坐轿下山,来到胡宗宪下榻的公馆中,通禀之后,进去一看,果然见胡宗宪穿一身绯红色的官袍,胸前补着仙鹤,两肩绣着四爪金龙,饰以海水江崖,配上腰间的白玉腰带,给人以尊贵威严的强烈感觉;与之相比,沈默的三品绯红官袍,就显得单薄普通了些。

    沈默知道,他穿得这是蟒袍,大明朝的文官里,原先有严嵩,现在是徐阶,二位首相都穿这个,而胡宗宪以东南总督之尊,官拜少保兼太子太师,在嘉靖四十一年也被赐穿蟒袍。

    蟒袍玉带的胡宗宪气度威严,从容淡定,轻捋着三缕长须,接受沈默的参拜,与昨曰那失落无措的样子,简直判若云泥。

    沈默起身之后,胡宗宪淡淡道:“宣旨吧,钦差大人。”

    沈默点点头,便宣读了敕封胡宗宪为忠勇伯爵的圣旨;又宣读了改任兵部尚书的任命,胡宗宪都神色淡然的听着,待沈默念完了,他便从容不起地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起身又向沈默谢恩。

    沈默赶紧扶住道:“部堂切莫折杀下官,仆不过是个传声筒罢了。”

    “呵呵……”胡宗宪微笑道:“我知道,这些都是你为我争取来的,如果没有你,等待我胡某人的,就是进京的囚车,哪里还有什么伯爵、尚书的恩赏?”

    “惭愧,惭愧……”对胡宗宪忽又变得如此通情达理,沈默还真有些不适应。

    “请问钦差,”胡宗宪一本正经的问道:“本座印信如何交接,东南事务由何人署理?”

    “哦,可交给我暂时保管。”沈默道:“有上谕,着由礼部右侍郎沈默暂行摄理东南事务。”说着让人把圣谕给胡宗宪看。

    胡宗宪看一眼,点点头道:“本官知道了。”说着伸手道:“请沈大人与本座同去杭州,办理一应交割事宜。”

    “遵命。”沈默拱手道。

    两天后,胡宗宪与沈默联袂抵达了杭州城,东南文武倾巢出迎,在离城十里的地方,双方碰面了。

    看到大帅穿上了麒麟补子的伯爵服色,面带微笑的与钦差并肩而骑,本来一肚子悲壮的官员们,一下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们觉着,胡宗宪应该满脸晦气才对,这样才好为他打抱不平嘛。

    队伍来到一众文武面前,胡宗宪斜睥着众人,用马鞭一划,指过所有人道:“明曰本座设宴,祝贺我等大功告成,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遵命!”官员们习惯了整齐划一的应声。

    “好,很好,非常好……”胡宗宪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对沈默笑道:“兄弟,这里是十里坡,距离城门正好十里,我俩赛一程如何?你要是赢了,我送你一份大礼。”说完不待沈默答应,便一抽马臀,绝尘而去。

    沈默朝众人笑笑,赶紧也一夹马臀,紧紧跟着胡宗宪去了。

    望着那两道卷起的烟尘,东南众文武面面相觑,心说看来大帅和沈大人的关系如初啊,人家弟兄都没翻脸,我们凭什么自寻烦恼?便纷纷上马,跟着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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