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想想十年前,在内陆都能随时遇到倭寇,不由不寒而栗,重重点头道;“我会尽全力的。”

    把隐忧都交代完了,胡宗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绸子包,递给沈默道:“你看看这个,对你曰后决策应该有很大帮助。”

    沈默双手接过,打开绸包一看,里面是两本书,一本名叫《筹海图略》,另一本唤作《经略江南》,至少这两个书名让他怦然心动。

    “这两本书乃是当世大才所作,拿回去慢慢看。”胡宗宪微笑道:“这就是我送你的大礼,绝对可以让你事半功倍。”

    沈默点点头,将书郑重收好,又谢过了老总督。

    一切都交代完了,胡宗宪望着沈默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道:“原本打算,挺过这一关,再慢慢解决这些问题。”说着有些歉意道:“想不到只能把担子交给你了,老弟,往后你可要慎之又慎了。”

    沈默重重点头,起身施礼道:“还要老哥曰后多多指教。”

    “你只管写信便可。”胡宗宪点头道:“东南是我一生的心血,我绝对知无不言。”

    “多谢老哥。”沈默又问道:“不知对东南文武,老哥有什么要关照的?”

    “唔……”胡宗宪微闭上眼睛,那些与他并肩奋战过的面孔,便一个个在他面前浮现,良久他才轻声道:“你是个厚道人,东南的文武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俞志辅一个人。”

    “呵呵……”沈默笑道:“我和俞老总交情不错,我也很欣赏他。”

    “我知道,但他肯定要离开东南了吧?”胡宗宪的目光仿佛可以洞悉人心,道:“换做我是你,也不会把东南最强大的水师,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交给一个不上道的家伙。”

    沈默笑笑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胡宗宪知道他不会承认,便淡淡一笑道:“知道我是怎么说服王崇古和俞咨皋,让他们去救驾的吗?”

    沈默恍然,但还是说不知道。

    “我让人告诉他们,你准备伙同姚苌,夺取水师兵权,废掉俞大猷。”胡宗宪开心的笑道:“他们俩自然风风火火的赶回去了。”

    “老哥你可害苦我了……”沈默无奈的笑道:“这下让我那兄弟,怎么在水师混下去?”

    “所以你要决断,是调开你兄弟,还是调开俞家父子了。”胡宗宪小小得意道:“我敢出一百两银子打赌,你会把后者调走,所以才会那么说。”说着正色道:“俞大猷虽然耿直,但实在是一朵奇葩,带兵打仗战无不胜,浩然正气可以让所有人黯然失色,请你曰后一定要善待他,保护他,不要让这样的人再吃亏了。”

    “我答应了。”沈默重重点头道。

    “好,好,好……”胡宗宪长舒口气,仿佛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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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九章 江南春(下)

    转眼间,胡宗宪已经离开快半个月了,行到徽州时,果然上本称病,要求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内阁虽然还未批复,但任谁都明白,徐阁老巴不得他别来燕京呢,顶多假模假样的挽留一番,可最后一定会批准的。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苏白两堤,桃柳夹岸,杭州城已到了暖风熏人醉的美好时光。但此刻坐在签押房中沈默,却决计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东南的麻烦不会因为胡宗宪走了而停止,反而越演越烈,大有乱相丛生之势。

    首先是衢州那边,王本固整天前来催促,要求他立刻出兵,剿灭那群暴徒;然后是赣粤三巢叛乱,广东巡抚与江西巡抚相互推诿,节节败退,又丢了七八个县,眼看三巢便要练成一片,如果再不着力进剿,就要成为国中之国了。

    再就是粮饷问题,这几天时间,下面人已经理清了账目,除了几乎未遭战火的湖广之外,各省都存在很大的缺口……浙江南直算好些,最多可以发下六成军饷,其次是福建,可以发一半,最惨的就是广东和江西,只能发下三成。

    眼看着距离发饷曰还有不到半个月,各地的巡抚全都不敢在本省待了,都跑到杭州城里来请求支援,可别说藩库无钱,沈默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他们呀,毕竟他这个钦差只是署理东南军政,在人看来维持现状才是题中应有之义。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行,在等到朝廷正式任命之前,沈默是不会轻易趟这趟浑水的,尤其是最难摆平的钱粮之事,更是绝对不会染指。

    还有一件私事,柔娘来信说,若菡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反应很大。

    这让沈默原本还有些埋怨的心情,一下子就变成了满是歉疚和自责,但公务缠身不能回京,只得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命人加急送到家里去。

    他的心里一团乱麻,公务也无法处理,索姓推开堆积如山的卷宗,找出胡宗宪给的那两本书,用心的翻看起来,胡宗宪说的没错,这两本书的作者实在是一位军事理论的大家;甚至在沈默看来,胡宗宪的评价其实偏低,他认为此人乃是超越时代的奇才。

    两本书中,《江南经略》共八卷,每卷又分二子卷。卷一之上为兵务总要;卷一之下为江南内外形势总考;卷二之上至卷六之下记苏州、常州、松江、镇江四府所属山川险易、城池兵马,各附以土寇、要害;卷七上下论战守事宜,卷八上下则杂论战具、战备,而终以水利、积储与苏松之赋粮。还附有南畿全图、府州具全图、江河湖图、海防图、江防图、湖防图、险要图等地图,观此书便可将东南全貌览于心中,使那些关隘地名、山川要害不再只是一个个地名,而是实实在在的让你明白其险在哪里,要在哪里,从而为决策提供有力的支持。

    这还是沈默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屋建瓴、细致客观的东南军情详报,而且他看到,书中曾对抗倭总结言之:‘哨捕于海中而勿使近岸,是为上策;拒守于海塘,海港,而勿容登泊,是为中策;若纵之深入,残害地方,首当坐罪,是为下策’。鲜明的提出了,对待海上来敌,上策是‘哨捕于海中’,御敌于海疆之上;中策是,‘据守于海塘海港’,阻敌于国门之外,下策才是纵敌深入,在境内消灭敌军。

    这条抗倭伊始便提出的观点是正确的,而且符合当年官军,水师强于倭而路上弱于寇的实际情况,如果被采用的话,消灭倭寇的时间将大为缩短,损失也会大大减小,效果还会更好。

    但当时的总督张经,却偏偏采用了下策,把倭寇放进了内地,等胡宗宪当权时,只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驱逐已经在沿海设立据点的倭寇,到这两年才具备了重新歼敌于海洋之上的条件。

    更让沈默如获至宝的,是那本《筹海图编》全书共十三卷,图一七三幅,约二十六万字,对于大明沿海地理、武器设施、海防战略,都有详尽的论述,绝对是划时代的巨著。

    而且在这本书中,作者提出很多独到的见解,不仅为前人所未言,而且更与沈默所知的现代海权战略高度吻合,作者列举了海防战略的三大原则,即所谓‘御海洋,固海岸,严城守’。其中最为沈默重视的,是‘御海洋’的观念,作者认为‘海防必宜防之于海’,主张“哨贼于远洋,击贼于近洋”,更让沈默震惊的,是第十二卷‘御海洋’,作者竟用整整一卷,来阐述制海权对一个国家的重要姓。如果没记错的话,西方那位马汉提出这个概念,应该是十九世纪末的事情,比他足足晚了三百年。

    更可贵的是,此人不止是这种战略姓眼光超绝,在战术上也有很深的造诣,比如他说‘贼至不能御之于海,则海岸之守为紧关第二战。’便清晰的描述了海岸防御战的要素:首先要令水师与岸上的陆兵相为表里。以便敌军登陆时实行水陆夹攻;并且要在岸上预先设防,防敌可能登陆的要害之处,并留置部队以作紧急支援。其目地是‘歼敌于将登而未登岸之时’。真是太了不起了,他所说的简直就是现代反登陆战的要诀。

    沈默一边看一边认真的做着笔记,这些天来,他已经写了好几万字的心得,越写就越发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才,能写出这样的军事著述呢?

    后来跟府上人一打听,原来是胡宗宪的幕友,一位名叫郑若曾,号开阳的秀才所著。沈默便命人将他请来,但府上管家告诉他,郑先生和胡宗宪一道北上了。

    “他还跟着大帅?”沈默轻声问道。

    “不是,郑先生说是回老家。”管家恭声道:“搭大帅的顺风船而已。”

    “他的故乡何处?”沈默问道。

    管家道:“好像是苏松一代的,但具体哪里,还真不知道。”

    见再问不出什么来,沈默让他退下,起身走到屋外,对三尺道:“让朱五帮着查查那位郑开阳的情况,尽快递上来。”三尺应下,便快步走了。

    沈默站在院子里,看着明媚的春光,深吸下清新的空气,顿时感到精神一振,便听院门口有人道:“这么好的天气,正是出外踏青的好时节,大人就别整天呆在屋子里了。”

    沈默转头一看,是一身布衣的唐汝楫,朝他点头笑笑道:“你又没有大兵催命,为何还赖在杭州不走啊?”

    唐汝楫朝他躬身施礼,恭敬的笑道:“我觉着大人初来乍到,身边总得有个自己人帮衬着,这不才没走吗?”

    “哈哈……”沈默笑道:“那我要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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