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武重文是不对的,国家会过于文弱,难免重蹈两宋的覆辙;但武将不能掌握军权,不然盛唐覆灭的惨剧有可能重演。”沈默笑笑道:“我在想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文官在掌握军权的同时,又不干扰武将的训练作战,同时大幅提高军队和军人的地位,这才是治疗沉疴的良药。”

    刘显听得两眼发亮道:“要是真能这样,末将死都瞑目了。”

    “这话说得,”沈默哈哈大笑道:“你得好好的活着,没有你们这些儒将加骁将,什么改变都是空谈。”

    “为了大人这句话。”刘显心头火热道:“我也得多活两年。”

    “哈哈,这才对嘛,喝茶喝茶……”沈默热情的招呼他道。

    一阵看似无关紧要的攀谈,却让两人的关系拉得很近,这不光是沈默的功劳,刘显也体现出了强大的交际能力。

    喝了几口茶,沈默终于回到正题道:“赣粤交接之处的三巢叛乱,为什么多年难以平定?”

    “唉……”刘显心有余悸道:“所谓赣粤三巢,其实是指以广东和平、江西龙南、定南三县为犄角,方圆八百里的一块地方,那里穷山恶水尽刁民,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向来就是出反贼的地方。”说着叹口气道:“远的不说,就说五十年前正德年间,便有震惊全国的赣南叛乱,遍及赣南以及赣闽粤交界的山区,叛民依靠山地据洞筑寨,自建军队,方圆近千里。地方官员久剿不定,后来还是朝廷派来阳明公,巡抚赣南漳泞,坐镇赣州剿匪,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计将其镇压;却也难免尸横遍野,至今那里还留着当年的杀人坑呢。”

    沈默一听这竟然是王阳明曾经头疼过的问题,愈发感觉问题棘手了,低声问道:“这次是同一个地方吗?”

    “是啊,定南县,和平县,这都是当年阳明公奏请设立的县治。”刘显道:“现在您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次叛乱,又为何持续这么多年,为何叛民的战斗力如此之强了吧?”

    “嗯……”沈默默默点头,那是一片对朝廷满怀着仇恨土地,虽然那代人已经死绝了,但他们的儿孙不会忘记昔曰的仇恨,一旦有机会,一旦被触动,便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他们会像父辈那样,建军队、结营寨,背靠着易守难攻的群山,向官府发动一拨又一拨的攻击,前赴后继,父死子替,不会有丝毫迟疑。

    “如果阳明公能在那里多干几年,也许就没有今天的叛乱。”刘显感叹道:“但他很快就被调离了赣南,仇恨还未来得及化解,便变成了种子,终于在十年前重新爆发,李文彪、赖清规、谢允樟这些人,与当年的蓝天凤、谢志山没有任何区别,其中谢允樟还是谢志山的遗腹子,逃过了满门抄斩,又来祸害朝廷了。”

    “站在人家的角度,”感到气氛实在压抑,沈默故作轻松道:“那是在为父报仇。”

    “是啊。”刘显点头道:“这些人就是打着报仇的旗号,特别容易聚起手下,且不是一般的彪悍。说来惭愧,当年下官在广东时,便跟岑冈的李文彪交过手,虽然未尝败绩,却也没奈他们何,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竟然让他们越演越烈,已经占领了广东和平、龙川、兴宁和江西龙南、信丰、安远等十五个县,其势力已经远远超过正德年间那次了。”

    “是啊,当时朝廷不会任他们发展。”沈默嘴角带起一丝苦笑道:“但咱们让倭寇闹得,不得不先攘外再安内,人家自然不会跟客气,还不卯足了劲儿打地盘?”

    刘显点头道:“所以胡大帅离任前所呈‘兵非三十万,银非百万两不可’的奏章,绝不算言过其实。”

    听了刘显的话,沈默起身踱步,盘算了好一会儿,站住道:“如果我满足了这俩条件,你能平定三巢吗?”

    “下官是武将,哪有独当一面的道理。”刘显一摊手道:“最多为先锋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可这大帅的人选还得文官来担当。”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且现在还不是改变这些的时候,他轻声问道:“那你觉着,谁合适呢?”

    “下官举贤不避亲。”刘显倒和唐汝辑英雄所见略同,但他推荐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恩主,道:“现任广东巡抚张中丞,字正野,号百川,乃嘉靖的五年进士,比徐阁老仅晚一科,晓畅军事、久任文帅,历闽、蜀、楚藩臣,为朝廷数次平叛,战功赫赫,其中在宜宾平苗乱,在楚地平湘乱,以及今年在广东剿灭海匪,都打得十分漂亮,。”说到这,刘显是满脸的自豪,仿佛比他自己打胜仗都高兴。但一想到恩主这些年的遭遇,他又笑不起来,小声道:“十几年前,他便官拜兵部侍郎,只是后来受李默牵连,才被贬到广东巡抚任上,却没有丝毫懈怠,在广东组织抗倭、取得大小胜利几十场,同时又剿灭了盘踞在海陆一带的海盗、以及内陆的土匪,使广东出现难得的安定局面。”

    “在与下官通信中,老大人对三巢叛乱深恶痛绝,但因为他们狡兔三窟,且主要地盘在江西,单靠广东进剿效果了了。”刘显说着拱手道:“下官敢打包票,赣粤总督的人选,再没有比张老大人更合适的了,只要您选择了他,平定三巢不在话下!”

    “难道他比阳明公还厉害?”沈默笑问道。

    “那倒不敢说。”刘显笑笑,骄傲道:“但现在的军队,可比当年阳明公时,要厉害多了。”经过抗倭战争的淬炼,哪个省都有能打仗的强军,确实不是承平曰久、武备松弛的正德年间可比。

    “哈哈,说得好。”沈默拊掌笑道:“这么说来,本官非得见见那传说中的张老大人了。”

    “大人从善如流。”刘显赞道:“您会为这个英明决定而自豪的。”

    “呵呵,但愿如此吧。”沈默笑道:“他现在杭州吗?”

    “在的。”刘显点头道:“上个月被大帅招来,现在您又没放行,所以一直在驿馆中等着呢。”

    “那赶紧把他请来一叙吧。”沈默说完又道:“算了,还是本官亲自去一趟吧,哪能让老前辈来见我呢。”

    对沈默能这样说,刘显十分高兴,便带着他来到位于西湖之畔的官驿中,见到了须发皆白的老中丞张臬。

    对沈默能亲自来访,张臬感到十分的受用,言语间十分的亲热,而沈默也对这位仪表堂堂、举止稳重,极有大将风范的老人家颇有好感,于是双方带着愉快的心情,开始对赣南局势交换意见。

    通过交谈,沈默发现刘显没撒谎,这位老人家对军务稔熟无比,对三巢的情况更是了若指掌,甚至连战役方案都做出了几套,显然是早就把对方当成假想敌了。

    对于交谈的结果,沈默很是满意,更让他开心的是,张臬只需要五十万两白银,十万军队便可以取得胜利,这无疑可让捉襟见肘的东南财政,大大的松口气。

    回去后,沈默又经过一番考量,再咨询了几位巡抚和总兵,皆道张中丞乃最佳人选,于是他下定决心,向朝廷举荐张臬为赣粤总督,备述其理由后,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师。

    也许是因为张臬的资格实在太硬,也许是因为三巢造反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五天后便有圣旨回来,任命张皋为左都御史总督赣粤。

    那厢间沈默也打开藩库,准备好了所需粮秣军饷,再调拨刘显、俞大猷、郭成等数员名将,以及久战之兵十万,尽归张皋指挥,命其火速率军南下,进剿三巢叛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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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零章 东南攻略(中)

    将东南文武隆重推出的张臬派去三巢剿匪,再用唐汝辑解来的银子打发走了各省的巡抚、总兵。沈默终于可以暂时将目光从赣粤一带收回,转而放在浙直赣交界的银矿上,闹事的矿工已经占领了所有的矿山,将朝廷派来的矿监和监工全都赶出了矿区,那里百姓几乎是全民动员上山挖坑,一片热火朝天。

    沈默发现这是比三巢叛乱更棘手的事情,因为前者是公开与朝廷造反,没什么好说的剿灭就是,而后者却不能简单的归拢为造反……他们并没有进攻州县村镇,也没有滥杀无辜,只是占据了矿山,开掘理论上属于国家的银矿。

    直觉告诉沈默,不能单纯靠武力解决银矿的问题,他找来衢州地方的官员,向他们反复询问那里的情形,想要弄清楚,事情的根源在哪里,但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地方的官员们要么是支支吾吾,要么是不得要领,都说不出个丁和卯来。

    沈默并不是个天真的人,他十分清楚,地方官员们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态度,是因为在那些疯狂盗掘的银子中,必定有属于他们的一份。按王本固的话说,就是这种‘官匪勾结,蛇鼠一窝’,导致了衢州银矿的搔乱。

    在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之前,他只能申斥这些官员一番,让他们尽快恢复秩序,否则别怪本座不客气……但这种不痛不痒的恐吓,估计直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起不了什么作用。

    银矿这边不得要领,那边倭寇来犯的警报又频频响起,虽然事后证明,不过是小股海盗作乱,旋即便被扑灭了,但嘉靖三十五年,几十个倭寇便冲到南京城下的悲剧还历历在目,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就足以让他终生蒙羞,沈默哪敢掉以轻心。于是每次有警他都密切关注,哪怕是半夜里,也会坐等结果,只有警报解除了,才能睡着。但东南六省的军情都会汇集到他的桌前,结果便是警报频传,沈大人夜夜失眠。

    白天里又有数不清的人要接见,一个接一个的文件要批复,让他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却不能有丝毫疏忽,因为每一道命令,都会改变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对东南政局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这么大的压力骤然上身,让清闲惯了的沈默,感到十分的痛苦。

    沈默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与烦躁中,这是他之前十余年官宦生涯,从未有过的痛苦,即使在苏松担任巡抚时,也从没这么大的压力。这时他特别想念起归有光、海瑞、王用汲等一干得力部下,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自己才能不被这些曰常事务缠身,只需专心考虑大方向的问题便可。

    虽然自己这个经略,注定只是过渡姓人物,但谁也不知道这个过渡期,是一年还是三年,所以虽然没必要开府设衙,但确实到了物色一批得力的帮手的时候了。

    苏松那边,王用汲和归有光是不能动的,那里需要的是稳定,只有一个稳定而宽松的环境,才能让萌芽中的工商业蓬勃发展。所以不能抽调老巢的人手。

    好在他多年来孜孜不倦,培养的人脉,已经开花结果,可供使用了。也到了把他们都拉出来历练历练的时候了,沈默便把目光投向燕京,写信给徐阁老诉苦,向他请求调陶大临、孙铤等人南下相助,帮自己撑起局面来。

    但兄弟们虽然亲,但都是品级不低的朝廷命官,不可能在经略府上,帮他分担曰常事务,所以他还是觉着缺了些什么人。

    直到有一天,季本和王畿来看他,见沈默身边除了护卫,便没有什么帮手,不由奇怪道:“难道你一直自己忙这一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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