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督帅,俺叫胡大,人家都叫俺疯虎,”那铁塔般的大兵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面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那个穿蓝色短衫,束着锥髻的年轻人,艹着有些生硬的官话道:“咱叫蓝小明。”

    “你姓蓝?”沈默笑道:“是哪个寨子的?”

    “你要干啥?”那青年警惕的望着这个年轻的汉人大官,显然不认为对方会帮自己:“问咱户口干啥?”

    “好好,我不问。”沈默笑笑道:“那你们为本官讲讲来龙去脉吧?”

    “什么龙,什么脉?”青年瞪大眼睛道,惹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那胡大便趁机抢白道:“督帅,他们昨天打伤了俺们好几个兄弟,俺们是来找他们讨公道的。”

    “哦?”沈默不动声色道:“是么?”

    “是啊。”胡大招招手,便见几个鼻青脸肿……一看就伤得不轻的兵士,被人搀扶着走上前来,跪在沈默面前鬼哭狼嚎道:“督帅给我们做主啊,山民打人好狠啊……”

    “你们……坏人先告状!”那边蓝小名不干了,大叫道:“明明是你们把我们的人打了!”说着他那边也付出几个鼻青脸肿的山民来,同样伤得不轻。

    见两边都有苦主,沈默又问道:“纠纷因何而起?”在两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述中,他大概了解了经过,原来这些山民时常将自酿的土酒,打到的野味,还有些草药毛皮,拿来城中售卖,换取寨中奇缺的盐巴药材等物。

    而胡大等人,正是他们的老主顾。双方一直以物易物,相互还算和睦。最近的一次,胡大他们用一担盐巴,换了山民们一车酒肉……这是双方都认可的事实。分歧出来后面……蓝小明说,他们出于信任,并没有当场验看,直到挑回寨子分盐时,才发现底下藏着四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一共就那么几十斤盐,这下一半是石头,蓝小明当然不干了,带着兄弟们便来找胡大质问,正好在街上堵住了他们。

    胡大等人当然不承认,说山民讹诈他们,双方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结果被闻讯赶来的郝县令止住。但他们已经打出了火气,那肯就此罢休,结果今天胡大又带人来砸畲民的场子,扬言要是不拿出一百两银子的汤药费,就把他们赶出县城去;蓝小明马上带人顶上,双方又要开战……当然,这只是蓝小明一方的说法,胡大又有另一番说辞,他说没有在盐里掺石头,对方纯属讹诈,还打伤了他们的兄弟,今天只是来讨还公道罢了。

    蓝小明气得七窍生烟,红着脸辩诉道:“他胡说,明明是他们打人,咱们考虑这是县城,怕给乡亲们添麻烦,一直都没动手。”

    两便各执一词,互相对骂起来,如果沈默不在这里,恐怕又要打成一团了。

    “肃静、肃静!”郝县令扯破嗓子,都不管用。沈默却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被藐视的不是他一样。

    ‘看来年轻人是真不行啊……’沈明臣和余寅对视一眼,心说怎么帮他撑起场面呢?前者便要开口,却被何心隐用目光止住,沈明臣只好小声道:“我不是想出风头,得给大人救场啊!”

    但何心隐只一句道:“知道徐海吗?”就让他乖乖站了回去。

    让人这一提醒,余寅和沈明臣再去审视沈默时,才发现他虽然沉默不言,但表情十分淡定,仿佛现在面对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之所以迟迟不言语,显然是在等什么人到来。

    ‘刘显……’两人同时醒悟道,是啊,如果不当着那家伙的面处理他的兵,不仅起不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还会让对方妄生不满……这时人群搔动起来,一群官兵簇拥着一个身穿二品武将官服的老者,匆匆来到了场中,一看是沈默,那老者赶紧大礼参拜道:“大人驾临,刘显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见总戎大人跪下了,所有的官兵哪还敢站着,都给沈默跪下磕头。

    沈默和蔼笑道:“是我不声张的,怪不到你头上。”话虽如此,却没有让他起来。

    “听说大人的队伍才走到安吉,”刘显不以为意,一脸亲热道:“末将还想这两曰北上,迎一迎您呢,不想您却神仙般的降临了。”

    沈默呵呵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个人,素来不喜张扬,带了几位先生,骑着小毛驴,一路这么逍遥走来,省了不知多少应酬,看过不知多少美景,实在是一举两得啊。”他说得轻轻松松,殊不知刘显就是担心这一桩,见沈默主动提起话头,他是真想问问,你到底要干个啥子?无奈此时此地非是说话之处,只好把话头憋在心里,干笑道:“大人真是好兴致……”

    沈默仿佛这才回过神来道:“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吧……”

    刘显心中苦笑道:‘不就是想用我立威吗……’倒是猜得不错。他拍拍膝盖的土,这才爬起来抱拳道:“一点小小的摩擦,大人无需挂心,就让下面人处理吧,末将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席,请大人赏光。”

    要是搁一般的小年青,就给这话挤兑走了,但沈默纹丝不动道:“本官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既然开了头,还是判完再说吧……”

    “唉……”刘显哪敢说半个‘不’字,抬起一脚,把那牛大踹个跟头道:“混账东西,到底怎么回事儿?!”

    牛大便又将那番说辞重复一遍,那边的畲族青年当然不服气,也辩解一番,双方又回到原点。

    刘显闻言拿马鞭劈头盖脸的抽那牛大道:“不管怎样,都是你们的错,还不跟督帅认错!”

    一见了刘显,牛大马上老实了,赶紧磕头道:“都是俺的错,请督帅责罚……”那几个跟着他打架的兵士也跟在后面磕头如捣蒜。

    刘显便趁势拱手道:“大人请息怒,这些个都是跟末将在沿海抗倭多年的老兵,仗着受过一点伤,立过一点功,就一点委屈吃不得,都是末将教育无方,末将把他们带回去,重重责罚一番,也震一震那些骄兵悍将。”

    这话好像是在认错,实则避重就轻,想要把此事给糊弄过去。

    他不言语还好,让他这一说,沈明臣和余寅都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一起用轻咳提醒沈默。

    沈默轻轻点头,示意收到,便淡淡道:“老总,不是本官说你,余下严是好事,可不能青红不分,委屈了兵士,也一样会有损士气的。”

    “他们不敢!”刘显自信道:“都是我带出来的兵,就是让他们死,也眼都不眨一下。”

    “让他们死干什么?”沈默紧抓住他的话头道:“本官就验验他们身上的伤,看看到底是谁把谁打了。”

    “啊,有这个必要吗?”刘显有些错愕道,胡大等人更是慌乱成了一团。

    “有!”沈默低喝一声:“来人,将双方伤好的衣服脱下,待本官验伤后,再做定夺!”

    “是!”衙役们一起高声道,就是最钝感的人也知道,有好戏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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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零章 龙南县(中)

    随着沈默一声令下,亲卫们将两边伤号带到他面前,猛地将所有人的单衣脱下,只见每个人的身上,都累累遍布着青赤伤痕,看起来都伤得不轻。

    似乎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些山民咬着牙不吭一声,而几个官兵都在那哼哼唧唧。

    刘显也觉着面上无光,恶狠狠道:“都他妈噤声。”吓得那些伤兵一哆嗦。

    沈默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哎,老总不必如此,本官也是受过伤的,那真是痛彻心扉,叫两声也是应当的。”说着假意训斥侍卫道:“人家受了伤还罚站,也太不仁义了。”

    郝县令赶紧让衙役们搬来长凳,让那些伤号坐下。

    待那些人坐定,沈默吩咐侍卫道:“把老崔请来。”原来崔延听说何心隐要跟沈默出去平乱,静极思动,便非要跟着出来,沈默本就深感愧疚他良多,更何况山区卫生条件极差,有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傍身,绝对有备无患。

    正好余寅坐的是马车,便将他一起带上,没想到一来就派上了用场。

    卫士们将崔太医从马车弄到轮椅上,推着来到场中,崔延活动着筋骨,嘿嘿冷笑道:“让咱都伤成啥样了。”说着话,便被推到了伤号们身边,伸手在人家身上又摸又捏,还啧啧有声道:“块练得不错啊……”让围观百姓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些被他‘摸捏’的伤号更是菊花一紧、不寒而栗。

    把所有人都摸了个遍,他又回到了沈默面前,点头道:“有数了。”

    “怎样?”沈默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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