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前厅饕餮的五魁首,单说唐顺之回到内堂书屋,关上门后,那颧骨高高的何心隐便从帷幕后闪身出来。
唐顺之被吓了一跳,不由笑骂道:“你这家伙,在我府上还这么神出鬼没,早晚要被你吓死。”
“习惯成自然。”何心隐面上尴尬一闪即逝,旋即支开话题道:“这次绍兴的五魁很强啊!”
唐顺之靠坐在椅背上,重重点头道:“前曰我登上府山之巅,俯瞰绍兴城全貌,但见三十里水城内,有东文庙,西武庙;左城隍,右衙署;上魁星,下文昌,轩亭市楼坐中央,清虚道观香火旺。这样的形胜之地,自然引得紫气东来,汇集天下文脉于一隅了!”
说着哈哈一笑道:“此地文气鼎沸涌动。三十年内,必将人才济济,文星云集,金銮朝班尽艹吴绍软语!”
何心隐不信道:“我虽然不懂阴阳,却也知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哪有气运集于一处,经久不散的道理?”
唐顺之自信笑道:“府山与蕺山、塔山鼎足而立,可将文脉镇住三十年。”说着一指前厅道:“嘉靖三十五年榜就是开头,我敢说那五个不出意外全能中式。”
“他们将来的运势如何?”何心隐饶有兴趣道:“几个位列部阁,几个流放抄斩?几个碌碌无为,几个以功名终呢?又有几个大起大落呢?”
“老何你难为我。”唐顺之呵呵笑道:“几十年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我只能说,如果有个位列部阁的,便是那沈拙言;如果有个被流放抄斩的,便是那陈寿年;如果有个碌碌无为的,便是那孙文和;如果有个以功名终的,便是那陶虞臣;如果有个郁郁不得志的,便是那孙文中。”
“理由何在?”何心隐追问道。
“我出的那道圈圈题。”唐顺之沉声道:“那种最简单的题,反而最容易体现一个人的内心。破以‘天象’者最工心计;破以‘空空’者最为坦荡;破以‘太极’且不肯改变者最为倔强;破以‘曰月’者最易回头;破以‘无方’者,最无原则。”
何心隐笑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到时候就知道了。”唐顺之不负责任的笑道。
“好吧。”何心隐干笑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个粘着三根雁翎的信封道:“不过有件事,你现在就得做出判断。”
唐顺之一看是王学内部的机密信件,便敛去面上的笑容,接过一看信上内容是:‘擢南京兵部尚书张经,不解部务,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便宜行事?擢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左佥都御史,代王忬巡抚浙江?’不由吃惊道:“下午才收到徐阁老的信,这么大的事为何只字未提?”
“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何心隐冷笑道:“军国大事都是皇帝和严嵩两个决定,他虽然是次辅,也不过是个跑腿跟班的。”
唐顺之心说:‘你这可看走眼了。’但他知道何心隐为人执拗无比,认准了的道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便不与他争辩,笑笑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何心隐摆摆手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严嵩为何任命两个我们王学的人上去,担纲抗倭大计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唐顺之盯着摇曳跳动的烛火,轻声道:“一时还看不出来,得等到他们再下一步棋。”见何心隐满脸失望,他不由气道:“我又不是诸葛亮,做出判断得要足够的消息!”
“刚才还把自己吹成大仙,说什么三十年文脉,五人将来如何如何……”何心隐哂笑道。
“那种事我说错了又怎样?”唐顺之瞪眼道:“可现在这种大事,我随便给个结论,你敢信吗?”
“信,为什么不信?”何心隐能把人活活气死道。
“好,那你听着。”唐顺之气呼呼道:“不外乎三个推论。其一,东南局势太过危急,朝廷任人唯贤……毕竟张经在两广有赫赫威名,李天宠更是抗倭抗出来的智将。”
“第二呢?”
“第二,我大明海防败坏,兵备松弛,将领贪生怕死,不受调遣。想要对抗如狼似虎的倭寇,非得下大力气整治才行。严阁老可能是先让他们将荆条上的刺摘掉,再让自己人上去立功。”
何心隐点点头道:“这个更靠谱,第三呢?”
“第三,那就是皇帝陛下自己的主意。”唐顺之轻声道:“虽然陛下一心修玄,但这么大的事情,圣心读才的可能姓也是有的。”
何心隐又点点头,寻思良久才缓缓道:“综合你这三条,我可不可以说,是皇帝想用张经和李天宠,严嵩觉着横竖没自己的责任……到时候他俩把差事办砸了可以打落水狗,办好了还可以摘桃子,所以就答应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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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节 东南一盘棋
唐顺之缓缓点头道:“是这个意思,但还得看严党下一步的动作,如果他们毫不干涉,我们就全部浮出水面,帮着张李二人抗倭,以求东南安定;如果他们现在就安插棋子……”他长长吸一口气道:“咱们就得继续藏一手,直到真有可以收拾东南残局的人出现,再全部贡献出来。”
“那就再等等看?”何心隐面无表情的问道。
“等!”唐顺之沉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消灭倭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须从长计议。”
“拖上一天,老百姓就多遭一天的罪!”何心隐面色沉痛道:“一想到那些畜生蹂躏我大明儿女,我就五内如焚啊!”
唐顺之缓缓合上眼睛,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青筋突起的双手暴露了他的心绪。只听他喃喃低语道:“圣上一心修玄,首辅只知弄权,朝中歼党横行,军中一盘散沙。想要在这样的境况下做点事,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啊……”
何心隐却不像唐顺之那么悲观,他的双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仿佛要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一般……几天后邸报传来,两条高级官员的任命引起了所有人的热议:
一个是南京兵部尚书张经,不解部务,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便宜行事,正二品。
一个是原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擢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命巡抚浙江,正四品。
但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大伙在议论纷纷之时,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伴着两位抗倭统帅的确定,还有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同时来到了浙江……其实三人的任命是同时签发的,只是这位仁兄的级别太低,直接被无视了。
他的名叫胡宗宪,字汝贞,乃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奉命巡按浙江……似乎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命巡抚浙江的官职十分类似。
“这个胡汝贞,还在咱们绍兴当过县令呢,只是十几年下来,仍是个七品官,着实混得不咋样。”沈老爷摘下玳瑁眼镜,用温热的白巾捂住发涩的双眼道:“巡抚巡按,一字之差,品级却差大了……就算李巡抚资历尚浅,仅授四品衔,也比他高了五级,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窗外花红柳绿,新鲜出炉的府县双案首,却跟个老头躲在个黑屋子嘀嘀咕咕。只听沈默轻声道:“官不在大,有权则灵。巡按御史号称代天子巡视,负责一省监察纪检事务,什么都可以过问,连布政使也得小心应付着。就像朝中的六科给事中一样,不能掉以轻心。”
“巡按确实事权很重。”沈老爷点头道:“但战时对官员的违纪违法,朝廷向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他胡汝贞孤身一人来到浙江,连个属官也没有,八成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老夫不信他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巡按,确实什么也做不了。”沈默沉声道:“但我看了他的履历,这个人的经历很不简单啊……嘉靖十七年中进士,两年后被授官为山东青州府益都县令。在任上扑灭过多年不遇的旱蝗之灾。又用安抚劝降之策,使为害当地多年的土匪解散,还将其中可用之人编为义军,其文韬武略可见一斑。”
“连续为父母守孝五年后,又出任余姚知县,后以御史巡按宣府、大同等边防重镇,整军纪,固边防,曾经单枪匹马阻止过军队哗变。嘉靖三十年,回到内地,巡按湖广,又参与平定苗民起义。”沈默这辈子的记忆力十分了得,看过的东西基本上不会忘,他十分肯定道:“此人踏入仕途这十几年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哪里都政绩显著。为什么一直得不到提升呢?”
“像你师傅一样,被严党压迫呗。”沈老爷叹口气道:“不然至少是个知府了。”
“不一样的。”沈默摇头笑笑道:“师傅那是得罪人,被整治了。但胡宗宪的调动却很频繁,除去丁忧的五年外,很有规律的两年一调任。按次序将北方南方的政务,北方南方的军务体验了一遍。若是整治他的话,是不是太费苦心了?”说着呵呵一笑道:“那得多大的冤仇啊。”
沈老爷也被逗笑了,微微颔首道:“确实,这分明是在培养他的经验和能力。”说着面色一沉道:“难道是严嵩在培植爪牙?你方才说他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我记着严嵩当时是礼部尚书来着。”
“严嵩虽然任礼部尚书,但正忙着重修《宋史》呢,所以那年的主考官是……”说着低头看一眼手上的资料道:“翰林院掌院张邦奇。”便抬起头来道:“而且胡宗宪成绩不好,没捞着进庶吉士,只能去刑部观政。像这种毫无前途可言的小进士,是不大可能引起严嵩的注意的。”
说完他指一下那份比邸报详细得多的锦衣卫内报,沉声道:“而且您看,他出任湖广巡按是陛下钦点,出任浙江巡按还是陛下钦点……这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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