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沈默抬头一看是胡勇,见他面色不太好看,轻声道:“吃闭门羹了?”

    “嗯。”胡勇点点头道:“到处都敲不开门,明明家里有人。”

    “算了,人家必有不见客的理由。”沈默摇摇头,轻声道:“心意到了就行。”

    “不过,”胡勇有些迟疑道:“我在村尾看到有个看坟的老头,再去找他问问吧。”

    沈默有些意动,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便点头道:“我亲自去吧。”

    于是在胡勇的陪同下,走过了村庄,眼前豁然开朗,便见远处一丛高大的樟树下,是整齐的一片坟茔,坟茔旁有个木棚子,显然就是那老头的住处了。

    这时曰已偏西,阳光惨淡的洒在地上,带不来一丝温暖。离开了村舍高墙的庇护,西北风也陡然大起来,吹起草叶、卷起雪沫,打得人脸生痛,胡勇连忙为大人递上黑裘皮帽,沈默朝他笑笑,没有拒绝。

    他们沿着坟地边的一条小径,走到那木棚边上,透过虚掩的门往里开,不出所料的简陋脏乱,被褥碗筷混成一团,甚至找不到插脚的地方,还有个冒着黑烟的炭盆,让人十分担心,随时会引燃了这个窝棚。

    沈默的目光却被床边上的一口书箱吸引住了,这口做工考究的紫檀木书箱,着实不该出现在这里。见他的目光落在那里,胡勇便进去把整个书箱都搬出来,打开给大人看。

    沈默随手翻看,除了一些珍贵的宋版书籍外,便是一整套《钤山堂集》,抽出一本一看,竟然不是印刷版,而是手写的原本。在这本书的扉页上,他看到了两行熟悉的字迹‘平生报国惟忠赤,身败从人说是非’。沈默的心不由一沉,喉咙干涩无比道:“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呢。”胡勇便吩咐手下道:“找找去。”

    “不用了。”一直冷眼旁观的余寅,突然出声道:“在那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沈默看到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穿着又脏又破的棉袄,佝偻着身子,在那片林立的坟头间寻找着什么。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沈默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背影,实在太像那个人了。

    这时胡勇出声叫道:“老头……”那老者可能有些耳背,他叫了好几声才转过身来,一看是那么多彪形大汉,他便躲在坟头后面瑟瑟发起抖来。

    “你过来。”胡勇道。

    那老者摇头不敢,更显头发散乱无比。

    “他妈的,非要老子趟这遭晦气。”胡勇低骂一声,便皱着眉头往坟地里走。

    “不要动粗。”沈默赶紧吩咐道,但他的声音仿佛被哽塞一般,也不知胡勇听到了没有。

    看胡勇过来了,那老者转身想逃,但他腿脚跟不上想法,一下便摔倒在地上,好在厚厚的积雪起了缓冲,要不这下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胡勇拎鸡一样把他提起来,老者还手脚扑腾的挣扎着,溅起阵阵雪沫。侍卫们不由吃吃偷笑,但看到大人的脸色,都要阴沉的滴出水来,赶紧敛住了笑容。

    老者挣扎了一阵,便没了力气,任由胡勇把他带出了坟地。胡勇见老头左手紧紧攥着,担心有什么锐器,便让他松开手。老头不听,他便伸出两指一捏其手腕,痛得老头哎呦一声,手中的东西掉到地上,原来是一块被攥变形的点心。

    “好啊,你这老头监守自盗,竟敢偷人家上坟的贡品吃。”胡勇认出那东西,便一松手,把他丢到地上。

    谁知那老者落地后第一件事,便是扑向那掉在地上的点心,也不管上面沾了多少灰尘,一下塞到了嘴里。

    看到他如此凄惨的晚景,沈默的喉头酸涩,深深施礼,颤声道:“相爷……”此言一出,把所有人都震惊了,别说胡勇,就连余寅沈明臣都瞪大眼睛,他们死死盯着这个看坟的老头,看他那双黑黢黢的手,指甲盖中都满是污泥,怎么也没法跟本朝第一书法的国手联系起来。更不要提这佝偻着身子,在雪里泥里打滚的卑微生灵,如何去与一位柄国时间最长的宰相挂钩?

    但沈默不会开这种玩笑,他就是严嵩,纵使身份判若云泥,灵魂不复存在,但他永远都是他。

    老严嵩迷茫的抬起头来,打量了沈默半天,也认不出他是谁来了。

    沈默也看着他,那双迷离的老眼中,真得什么都看不出了……不知他是真糊涂了,还是不愿相认,沈默都不再强求,他把自己的大氅取下,披在老严嵩身上。

    胡勇赶紧道:“大人当心别冻着,给他穿我的吧。”

    沈默摇摇头,示意他背起老严嵩、提着那口书箱,沿着原路返回村里。

    走到一段后,沈默回头看那荒野坟地上,孤零零的破木棚子,心头涌起一阵厌恶,低声道:“烧了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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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八章 夕阳(中)

    眼见着村口处有人影晃动,但当沈默一行人到了近前,却又倏然不见了。

    “明显躲着咱们。”胡勇嘟囔一声道。

    “去祠堂。”沈默看着留在雪上的散乱脚印,厌恶的蹙蹙眉。

    众人便来到了位于村子中央的严氏宗祠,只见大门依旧紧闭,一个卫士便上去敲门。但半天也没人应声,沈默冷冰冰的下令道:“撞开!”

    卫士们便毫不犹豫的退后几步,单肩一沉、猛地冲向大门,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紧闭的大门便被轰然撞开。只见两个中年人,一脸错愕的跌坐在地上,看来被吓得不轻。

    一行人鱼贯而入,沈默也不理那两人,便径直进了这严家祠堂,进门是两个碑亭,左侧立着《严氏宗祠记》碑碣于其中,右侧石碑空缺……再进是仪门,上悬着‘黄甲世家’的匾额,穿过仪门即为宽大的天井,天井当中是甬道,两旁各有庑廊,皆有雕刻精美的石雕栏板。沿着甬道走进第二进的正堂,正堂上的匾额、两侧的楹联都不复存在,显然也跟严嵩有关。

    见正堂中供奉着严氏先人,沈默便净了手,上了炷香,对那跟进来的管事道:“贵族先人尽列于此吗?”

    管事的惊魂未定,点头:“是的。”

    “为何不见衡中公?”沈默的目光扫过那从牌位,显然是有缺的。

    对沈默的问话,管事的自然心知肚明,但不知此人什么路数,嗫喏着不敢答话。

    “我家大人是东南经略。”胡勇将老严嵩放在椅子上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你但讲无妨。”

    管事的见胡勇身穿着四品的武将征袍,还有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气活现的架势,无不说明这是一位高官的护卫,赶紧哎呀一声,朝沈默磕头不止。

    “且起来说话。”沈默淡淡道:“本官路过贵乡,专程来拜访老元辅……”说着看看专注摆弄那猞猁皮大氅的严老头,唏嘘道:“实在想不到,你们竟这样对待……”

    管事的羞愧到无地自容,先朝严嵩磕,哽咽道:“我们实在是被逼无奈……”又转头对着沈默道:“起先县里封了他的府邸,我们便让他住在祠堂中,每曰各家轮流送饭,夏有单、冬有棉,从不曾怠慢老相爷。可从秋里开始,县里突然严厉起来,隔三差五便有人下来看,不准他再住,否则就要查封祠堂。而且谁家敢收留老相爷,便当成是严党,不由分说就拘走,要是没银子赎人,就等着收尸吧……村里已经有好几户家破人亡了,乡亲们实在不敢啊……”

    沈默皱眉听他哭诉一会儿,看着那牌位问道:“难道他们……连衡中公的牌位都不许摆?”衡中公叫严孟衡,乃严嵩高祖,曾做到一省的封疆大吏,清廉之名流芳百世,即使嘉靖朝的官员也无人不知。

    “不许……”管事的颓然摇头道:“从今年春天开始,但凡和相爷有关的东西,都必须消失,不只是他们一系的祖宗牌位,就连这宗祠里的匾额、碑文、横幅也统统要收起来,如果被他们看见,就会被安上严党的罪名。”

    沈默用余光看一眼老严嵩,见他玩弄大氅的老手微微一颤,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哼,”边上的沈明臣忍不住怒哼一声道:“他们枉顾枉法、罗织罪名,和严党又有什么区别?”他们指的是谁,众人自然心知肚明。

    祠堂中一片安静,沈默望着严家的列祖列宗,淡淡道:“有道是‘罪不及祖先’,何况严阁老对家乡父老,也算是尽心竭力,于情于理,都要将他祖先的牌位请回。”顿一顿,他看一眼若无其事的老严嵩道:“还有严阁老,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良心的话,也要悉心照料,让他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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