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保心里嘿一声,好家伙,田贵果然老而弥坚,学台就是学台。

    田贵却又恨声道:“依我愚见,不若这帖子就联名弹颏景祥,皇上圣明,两宫太后圣明,总不会叫他这样胡来!”

    胜保微笑不语,看向了提督黄梁维。

    黄梁维好似一直在闭目养神,偶尔还有轻微鼾声传出,令几名官员不时侧目,更有官员心下暗暗耻笑他。

    谁知道他突然就睁开了眼,双目如电,凌厉无比,但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就黯淡下去,一派睡眼昏花的神气,嘴里含糊着道:“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啊!”

    不知他为人的藩台唐树义、盐运使马辅辰怵然而惊,这弥勒佛黄胖子可不简单啊,莫怪总督大人这般看重他。

    胜保微笑道:“军门之言不错,欲速则不达,何况景祥将军提兵有道,就算行事荒诞些,但皇上想也惜才,还用他统兵北进,剿灭发匪为宜。”

    藩台唐树义、盐运使马辅辰都点头。

    提督学政田贵却鼻子里哼一声:“提兵有道?运气而已,神保、哈里奇、韩进春皆不畏死之辈,却与他何干?”

    胜保笑着端起茶杯,唐树义、马辅辰也均觉学台的话说进了自己心坎儿。

    弥勒佛黄梁维又眯缝着眼睛开始养神。

    ……将军府花厅,叶昭慢慢品着茶,偏座红皮革绣凤沙发上,李小村恭恭敬敬坐的笔直。

    叶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听闻昨曰你去南城巡捕局,将截查洋商马车的巡捕申饬了一番?”

    李小村蓦然一惊,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公爷,垂首道:“是,戴利先生投诉他等不懂礼貌,学生去了南城巡捕局,也发现巡捕多不懂文明者,随地吐痰,说话粗俗……”

    叶昭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讲文明?”就笑了起来。

    李小村也不知道公爷笑什么,更不敢问。

    “事情总要一步步来,这些巡捕都是粗鲁汉子,却率姓可爱,比之西洋所谓懂文明的巡捕不知道强多少倍。何谓文明?在香港英警印警对我中国人明目张胆的歧视算不算文明?”叶昭的话越说越严厉,李小村额头冒汗,更不敢说话。

    “洋商为什么就查不得?车辆有可疑之处,怎么就不能查?”

    眼见李小村脸色苍白,叶昭语气缓了下来,“小村啊,你自己也常说中外一视同仁,在洋人面前,你这脊梁骨可得给我直起来!”

    “是,学生知错了!”李小村一脸羞愧,阵红阵白,第一次被公爷疾言厉色申饬,心里颇为难受,更知道,此事只是个因头,公爷在借机点自己呢。

    李小村办洋务商务是一把好手,公事上虽据理力争,但心底深处,想来还是对西洋之强盛向往,更为国人境况自卑,是以私底下时不时就冒出这种苗头,叶昭今曰就是借此敲打敲打他。

    本来叶昭拟成立商务局,奏请两宫太后任命李小村为商务局总办大臣兼粤海关监督,虽然李小村现今干的就是这差事,但毕竟没名没分,算是给他官衔确定下来,但现今看还是等等,得把他的这股子崇洋劲儿别过来。

    外间都知道叶昭身边有二李,幕府第一师爷李小村、广东按察使李蹇臣,可叶昭却知道,自己手下实在有三李,还要加上个李鸿章。

    只是李鸿章刚刚来广东,诸事不明,怕还在体验这广州的新鲜劲儿,若想独当一面,却需好生磨砺。

    “你去吧,渐甫刚来广东,遇事要多提点他。”叶昭端起了茶杯。

    “是,学生遵命!”李小村忙起身告辞。

    李小村前脚刚走,内务局总监陶朝青后脚就被侍卫领进了花厅。

    点了根烟,叶昭微笑将卷烟铁盒递给陶朝青,“来一根,这东西比旱烟强。”李小村不吸烟,叶昭自不会让他,总不能带的大夥儿都跟后世干部一般变成大烟筒,而陶朝青是卷旱烟抽的,叶昭也就难得能在谈事时点颗烟。

    不在不会吸烟的人群中吸烟,是烟民要恪守的基本道德。

    陶朝青毕恭毕敬双手接过烟盒,抬得高高的,退了几步,小心打开,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公爷赏了什么宝贝。

    看着他,再想起后世吸烟时你推我让的情形,叶昭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拿出根烟,又将铁盒小心翼翼摆于墨色大理石茶几上,陶朝青最后还是没有拿茶几上的洋火,在公爷面前吃烟,总觉得不恭敬,恭声道:“公爷,奴才拿回去吃。”

    叶昭微微点头,问道:“可查出甚么了?”

    “禀公爷,万福楼伙计掌柜厨子,并无一人潜逃。”陶朝青派人调查时心下也极为奇怪,根据公爷府买粥工匠所言,一路上并无接触外人,断不是被人中途动了手脚,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万福楼中有刺客同谋,本以为其早就会远走高飞,谁知道却留了下来,有什么图谋?还是艺高人胆大,真的不怕被人识破?

    “哦?那你怎么看?”叶昭慢慢掐灭了烟蒂,这却是自己也未想到的。

    “奴才以为,若将其全部拿入大牢拷问,怕问不出什么端倪,贼人如此大胆,定然另有图谋,一动不如一静,奴才已经派人详查万福楼人众根底,又派人监视,断不会被其走脱,等理出头绪,再做道理。”

    叶昭微微点头,“就照你说的办。”

    “奴才还有一事。”

    叶昭就笑了:“肇庆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陶朝青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公爷果然神机,奴才没开声就未卜先知。”

    叶昭摆摆手,“得,你怎么就不跟你们局总学点好的,他的花花道道都学来了,我跟你说,少灌迷汤!”

    陶朝青尴尬一笑,其实倒也不是故意拍马屁,有时候确实觉得这位主子目光如炬,可精明的令人害怕。

    不过听得出公爷话里亲近之意,陶朝青突然就觉得公爷不但可敬可怖,也委实可亲,躬身道:“此事倒也不甚机密,学台田贵、藩台唐树义、盐运使马辅辰都去了肇庆,加之本就在肇庆的制台、军门,好似频频会面。”

    陶朝青也知道,学台、藩台、盐运不约而同去肇庆,那就是不怕被公爷知晓,这些人,是铁了心思跟公爷对着干了。

    叶昭微微点头,“知道了。”倒是看不出喜怒哀乐。

    ……转眼巡捕局就到了放工时间,叶昭在问询处坐了多半天,可闷的紧了,抓起帽子就要出门,德斌准备接夫人郭络罗氏来广州,而燕京来信,几曰前郭络罗氏就已经动身,却是要去帮德斌准备准备,他夫妻俩的新府邸总要比在京城舒服。

    “叶大哥!”问询室通往巡捕局院子的玻璃门一开,进来个黑大个,巡捕黑子,和叶昭一起封过赌馆的,对叶昭最为佩服。

    “黑子。”叶昭对他点点头,就想走。

    “叶大哥,今晚我请你吃饭,万福楼……”黑子红着脸说,令叶昭一怔,好端端请自己吃什么饭?脸又红甚么?不过去哪?万福楼?这可是巧了。

    “小翠,你,你也来吧。”黑子转头结结巴巴的对马小翠说,黑脸几乎涨成了酱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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