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贤讶然的看着这一幕,看着一个个全身被打出血洞的灰军装士兵,看着他们呐喊着不要命的冲锋,胸中不知道怎么升腾起难言的情绪。

    平远军战壕内,哨官贾有志哭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他的第一哨,人几乎死光了,他的腿在昨天受了伤,虽然坚持不下火线,今天冲锋却没他的事儿。

    他含着泪,大喊:“艹你妈孙尿炕!你要给老子报仇,给老子的兵报仇!”

    两个哨官素来不睦,整天叫骂,孙老三第一次没还嘴,红着眼睛,端起了刺刀,大声喊:“给老子冲!”

    无数灰军装又从战壕里跃起。

    号角声、冲锋喇叭声,终于,灰军装挺着亮森森的刺刀冲入了红头巾的阵地,短兵相接。

    张智成面色冷厉,一刀刀砍翻冲上来的平远军士兵,大喊道:“杀尽清妖!”

    雪亮的刀片飞舞,数百名红头巾猛虎般涌上。

    一排排飞奔的刺刀与红头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即,叮当脆响和闷哼声中,数不清的刺刀和雪亮刀片在高速运动中撞击,第一波冲击不可避免,红头巾雪刀手齐刷刷倒下一排,但随后陷入近身混战,钢刀可就不再吃亏,反而短小腾挪,更有发挥余地。

    肉搏战,比拼的就是意志,或许枪林弹雨中的冲锋你不会害怕,但冷兵器下,寒刃捅破你同伴的胸膛肚皮,一下下朝你招呼,四处的惨叫声,那种令人从心里战栗的感觉是对一个人意志最大的考验。

    实际上白刃战很多时候胜利者伤亡率不高,因为很快一方就会意志崩溃,四散奔逃,转而被胜利一方大肆追杀。

    但马庄战壕旁,却是一场惨烈无比的较量,没有一方后退,双方尸体越堆越高,喊杀声越来越响。

    一**好像永无止境的撞击。

    几百步外,正在组织洋枪队凭借房屋、树木掩护布下第二道防线的李世贤被这一幕惊呆了,他想象过手下凶悍无比的雪刀队在平远军炮火下会有覆灭的一天,但却从来没想过雪刀队会被平远军的刺刀海淹没,会被平远军战士一命换一命的给拼掉。

    这一刻,“妖兵”这个词不由自主的就被他抛之脑后,只觉得这是对面前军队的一种亵渎。

    攻击!攻击!攻击!

    平远军战士永不会停歇的发起着一次次死亡冲锋!不管多少士兵倒下,寒气森森的刺刀很快又汇聚成海,不知疲倦!悍不畏死!

    看看左右,洋枪手尽皆面如土色,李世贤心里长叹一声,知道,完了!

    此时南线各处,杀声四起,从天空鸟瞰,密密麻麻的灰军装士兵漫山遍野的涌上,小溪中,战壕中,到处都是惨烈的拼杀。

    这场震撼后世的白刃会战,其惨烈程度又岂是后世银幕中所能展现?

    “平远军的刺刀海洋,以排山倒海之势摧毁了反抗军的意志,中国南部军队以及其残酷的形式向全世界宣布,他们是远东大陆一枝最具决定姓的力量。”

    几个月后,《泰晤士报》报道这次战役时,采用了上述说法。

    ……忠王府书房,李秀成一脸阴霾。

    南线一处处兵团被击溃的消息飞一般报进王府,虽然城内尚有数万军马,但李秀成知道,这些临时召集的民丁上战场与平远军厮杀,那只会引来更大的溃败。

    守城?东门外那好像永不停歇的炮火震的城内大地好似都一阵阵摇晃,令人心烦意乱。

    “殿前军呢?怎么还没到?”李秀成踱着步,心中烦躁,书案前,坐着一名长须清雅老者,平静无比。

    “先生现在何以教我?”李秀成看向了老者。

    老者淡淡道:“弃城西走。”

    李秀成苦笑:“去九江么?只怕……”喟然长叹,颇有些心灰意冷。

    老者淡淡道:“非也,为今之计,王爷若想东山再起,只有西遁,去青海。”

    李秀成一呆,愕然看向老者,这位公平党魁首,号称有十万党众跟随的公平党大当家陆月亭。

    陆月亭一年前来投,李秀成开始不以为意,但因其与那威震八方但变节降清的苏红娘关系匪浅,是以李秀成接见了他,一谈之下,立时引为上宾,开始对这老头不肯剪辫子还不以为然,但老先生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去留随心,剪不剪的乃是自由,倒也不必太过拘泥,将来之社会,要的就是这自由。何况他多在清境活动,这辫子不剪也罢。

    挖战壕也是陆月亭的主意,果然最大限度限制了平远军的战力,虽然现今败势已成,但平远军却也必然遭受了自抗英法之后最严重的减员。

    据说这战法是看的苏红娘的兵书。

    李秀成心中佩服之余不由得对那苏红娘更是悠然神往,陆先生不过是苏红娘的幕僚,就历练的这般人才,那苏红娘又是何等人物?只是可惜了,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而陆先生也早说过,南昌不可持久,早晚陷落,任翻江倒海,也难以回天。

    只是现今,何去何从?青海,又是个什么地方?

    陆月亭捻着胡须,淡淡道:“老夫前些年去青海游历过,那里地广人稀,地形奇异,大漠草原深山密林皆险,清人势力极为薄弱,又有二十五族,不归教化,对清人阳奉阴违,自有其一方天地。”

    “天国地处繁华,今陷入南北夹攻之境,败局已成,虽惋惜,却也无力回天,忠王切不可计较一时之成败,西入青海,结缘二十五族,而那二十五族又与西南藏人多所仇怨,王爷可利用之,得二十五族之心,徐图发展。”

    “天国一旦沦陷,则清人南北集团早晚必有一战,就算知道王爷潜入西疆,南北必都无暇顾及,王爷可趁机养精蓄锐,只待天下变起,再兵进中原。”

    “我观南朝强盛,只怕与西方诸国早晚必起争端,王爷只需忍一时之气,必有卷土重来之时。”

    说着陆月亭笑道:“殿前军两万将士,均等忠王号令,忠王有这两万精锐,必可一路长征,打破清人层层阻挠,只要到得青海,大事成矣。我与二十五族诸多头人相识,王爷也不必为客入异乡有所顾虑。”

    李秀成微微蹙眉,原来殿前军迟迟没进入南昌战场,却是他假传自己之令准备西征呢。

    陆月亭看得出他不悦,叹息道:“王爷,就算殿前军进南昌,也不过多添几缕忠魂而已。”

    李秀成默默不语。

    陆月亭又道:“青海虽贫瘠,但也非无可取之处,民风彪悍,只要得二十五族之心,王爷兵源自不成问题,何况老夫很有些志同道合的西方朋友,自会资助王爷。南朝重商,讲究货物流通,若自香港置办军需,走私过境,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或许咱们能在青海造些枪炮也说不定。”

    说着品了口茶,又道:“天国危如累丸,忠王西征,天京诸王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待忠王在青海站住了脚,再绸缪如何解天京危难。”他知道李秀成顾虑,一句句劝言皆是忠王心结。

    李秀成听着,慢慢拿起了茶杯,好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就听你的。”

    1859年5月16曰,被太平军盘踞数年的南昌城光复,发匪忠王不知所踪,数曰后北朝在湖北境内发现大队太平军踪迹,本以为其欲与翼王北伐军汇合,立时层层围堵,谁知道发匪虚晃一枪,随即不见了踪影,半个月后,被其打破了几个州府抢粮,不久,才确切得出其沿着四川陕西交界西进的意图,但此时北朝,自也无暇再顾及这枝逃往西北贫瘠之地的发匪残部,想也早晚困死在茫茫大漠中。

    平远军进入南昌,派米安民,俘虏的发匪总有三四万人,一部分没上过战阵,就地遣散,其余发为劳役修建铁路,三年之期,这期间自然要给其宣传教育洗脑,当然,沾满鲜血的兵卒将领被砍头的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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