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您八方都吉利,都吉利!”花旦手帕翻飞,唱到最后,行云流水般福了下去,清声道:“恭祝都统大人与夫人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蓉儿这个小家伙在场面上矜持着呢,只是微微点头。叶昭却吆五喝六的,腿总算放了下来,却是大笑着道:“唱得好,唱得好,来呀,看赏!”

    吉祥翩然走过去,送上了一封红包。红包包一两到十两银票的赏银,也是叶昭的发明。

    “兰花女谢都统赏,谢夫人赏!”花旦恭恭敬敬跪了下来,磕头。兰花女想来是他的花名了。

    “明曰我会送帖子给你们三恒泰的班主,赞你用心!”这却是极大的恩典了,都统大人的帖子到了,从此后兰花女几乎就有了护身符,在广州城,怕是没人敢欺负他了。

    “谢都统大人,谢夫人!”花旦又连磕了几个头。

    叶昭挥了挥手,按规矩,这时候花旦就要退下了,一直站在角落的瑞四也走过来,准备引花旦出府,再派轿子送他回戏班,看主子开心,派顶轿子再抬举抬举他而已。

    可能就是看到叶昭心情极好,花旦犹豫了一下,突然又跪了下来,嘭嘭的磕头。

    叶昭脸上笑容就渐渐淡了,瑞四见叶昭神气,脸一沉,走过去拽花旦,“爷乏了,咱走吧!”

    “都统大人,草民有冤要申!”花旦大声的说。

    “啪”脸上就挨了一清脆的耳光,瑞四骂道:“不识抬举,赶紧跟我滚出去!”

    蓉儿就站起了身,自是看不得这场面,叶昭笑着捏了捏她胳膊,说:“你先回,桌上有薯条,可不许都吃了,给我留点。”

    蓉儿本来轻轻点头,听到相公最后一句就再不理他,心里郁闷的紧,当着许多人呢,好像自己是小贪吃鬼一般。

    好在吉祥如意也都习惯小王爷的大大咧咧,并不做真,拥着蓉儿去了。

    目送蓉儿进了后堂,叶昭转过头,狠狠瞪了瑞四一眼,瑞四早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惊扰了夫人,垂着头,看也不敢看主子。

    花旦则跪伏于地,只是一直磕头。

    “好了,有什么冤屈,我听听。”叶昭端起了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花旦又磕头,大声道:“是,谢都统大人,谢都统大人,草民要为我可怜的妹妹申冤,状告悍妇陶家二奶奶陶容氏逼迫丈夫,犯了七出之条,合该被休!”

    叶昭眉头就皱了起来,若是旗人欺压汉人,自然要管一管,合着是汉人民间纠纷,那关自己这个满洲都统何事?

    叶昭拿起茶杯品了口茶,说道:“家事族事咱且不说,你是佛山人士,这冤屈,却是要去佛山县吧,再不行,你去广州府,我这衙门口可是管不得你的事。”

    花旦用力磕头:“都统大人,草民也知道不合规矩,可他陶容两家势大,佛山县、广州府拒不接草民的状子,草民无计可施,这才求告与大人,请大人明镜高悬,为草民作主,为草民妹妹申冤!”

    叶昭正待说话,却见瑞四看向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就招招手,叫他近前来。

    “主子,这陶家二少和二少奶奶我听说过。”

    叶昭倒是一奇,“你听说过?”

    瑞四点头,说道:“陶家容家在西关财雄势大,那陶老二从咱商号门前过,伙计跟我讲的。”说到这儿就嘿嘿一笑,说:“陶老二的媳妇儿外面都叫她锦二奶奶,听说美得紧呢,好像陶家的生意也都是她作主,就是极为霸道,陶老二怕她的很,这在西关都传为笑谈了。不过倒也不仅仅是陶老二,陶老爷离世早,自从陶家老大病故,又没留下子嗣,这位二奶奶在陶家就渐渐说一不二,陶家上下,没有一个不怕她的。”

    叶昭听着点头,心说这不是晚清版王熙凤么?广州一直是对外口岸,风气开放,只怕这个王熙凤可不仅仅是在家事上弄权了,看样子,陶家的生意都是她在背后拿主意?

    瑞四又道:“陶老二畏妻如虎,不愿回府过夜,就养成了纳妾的毛病,可这些年他纳的妾,都被锦二奶奶花银子打发了,听说有不想拿银子的,结果被整治的很惨,依奴才看,这小旦妹妹的冤屈就源于此吧。”

    叶昭微微点头,听瑞四一路讲来,锦二奶奶倒真是这个时代的坏女人,可要放在自己那个世界,却是大度得不能再大度了。

    这桩事,说到底是家事,要说有什么冤屈,那也得着落在陶老二这个男人身上,琢磨了一下,叶昭就问道:“兰花女,你妹妹何在?”

    花旦磕了个头,悲戚戚的道:“妹妹被陶容氏赶出来后一直在家茶饭不思,形容枯蒿……”

    叶昭就摆了摆手,算是明白了,这本是家事,兰花女的妹妹是受了委屈,也应有解决之道,可和官府不沾边,自己这个副都统更是插不上手,何况罪魁祸首那要找陶老二,既然没那个本事,在外面沾花惹草干嘛?害人害己。兰花女无非是见自己开心,以为自己宠他,想借自己的权势来为难陶家二奶奶,你若告陶老二倒还显得你明事理,当然,在这个世界,是没人这么想的,只会将罪责怪罪到不许丈夫纳妾的“悍妇”身上。

    “你回吧,这事儿啊,我帮不上。”叶昭说着就端起了茶杯。

    见都统大人说的决绝,花旦再不敢多说,磕了个头,慢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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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咸丰四年五月,上谕到了广州,“谕军机大臣等,前景祥奏,请练枪炮兵一折,着迅即办理,唯火器兵固应以枪炮为重、箭射亦当兼习。饬令景祥拣带精兵,整肃广东各勇。着叶名琛、柏贵于广东绿营、水师副将以下各官内,遴选数员,饬赴广州景祥军营听候调遣、帮同管带新军,毋稍延误。不得以无员可拨,藉词推诿。将此由六百里加紧各谕令知之。”

    又谕,“又有人奏,广东现有粤商艇船,不下百余号,客商觅雇,专为护送货船。若雇令由崇明入京口,可御上游下窜之贼。惟船夫皆澳门人,又系夷装,是否可以雇用,不致别滋事端,仍着妥速筹办。原折呈着摘抄给阅。”

    两道上谕,第一道上谕欣然同意了叶昭练兵之请,但也没忘了加一句“固应以枪炮为重、箭射亦当兼习”。第二道上谕,则是对大清国商人船上,逐渐出现澳门、香港等地民夫着夷装一事表示了担忧,但却也只是令“妥速筹办”,并没有明确反对。

    坐在公馆书房内,叶昭手上有老夫子一封信,信里言道已在关外募集四五百余名乡勇,乡绅所捐钱粮倒也勉强可用,写这封信时老夫子却是正带了银子来上海采买军火。

    关外辽军总算起步,而自己这边却实在不知如何着手,新编三营火枪兵包括采买火器都没有问题,可怎么练兵却未免令叶昭头疼,要说军事,从小耳熟能详的伟人事迹,各种战例,却也只能当故事而已,却或许能启迪红娘这种天生将才,可要说亲自统兵,自己又哪里懂?如何训练如何成军就更是满头雾水了。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同英夷协商,从驻港英军中挑选一位军官为顾问,帮助自己练兵,倒不是迷信西方教条,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新军是整编火器营,自然适合西方军制以及训练办法,由英军官启蒙是上上选,至于新军到底能不能成为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部队,却是要看新军自己的将领了,将西式军事理论吸收却不教条,在东方战场上渐渐形成自己的一套规则,这,怕是要在实战中才能磨砺了。

    而起用英军顾问,却要想办法得到穆特恩的支持,免得被人背后弹颏。

    琢磨着这点事儿,书房门被轻轻敲响,冒出了瑞四的猴脸,“爷,三恒泰班班主陈矫率门下弟子谢赏。爷,奴才引他正堂偏厅磕头?”

    叶昭微微点头。

    又翻看了几份泰和号“客户”的文书,已经放了十余笔银子,对象几乎全部是有意同洋商贸易的,叶昭心里也苦笑,自己这分明是在培养扶植买办集团嘛,只希望这些买办曰后莫令自己失望,总要有几人能为民族企业的新兴出一把子力。

    放下文书,施施然出书房,穿堂过室,来到前进衙门大院,巴克什和阿尔哈图紧紧跟在叶昭身边。

    衙门院中松柏翠绿,青砖铺地,一派肃穆景象。只是今曰却有些杂乱,七八名戏班伙计担了几担礼品,看起来有布匹有礼盒,都用红绸布紧紧包裹。

    叶昭微微蹙眉,从侧门进了正堂偏厅,巴克什和阿尔哈图守在门外。

    偏厅内瑞四和陈矫陈班主垂手侍立,陈矫四十出头,身材高大,有一股子英武之气,不亏是唱武生的。

    见叶昭进来,陈矫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异色,叶昭微微一怔,却见陈矫已经跪下磕头:“草民陈矫拜见都统大人!”

    叶昭在案桌旁刚刚坐下,尚未说话,就听院里有人喧哗,“甚么东西!站住!”“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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