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月伊织嗯了一声,静静的看着园内风景,说:“谢谢三夫人。”想了想,说:“谢谢先生。”

    叶昭指了指前院,说:“外面是碑亭巷?”

    金凤笑道:“是啊,从这儿出去还方便呢,可谁也想不到这宅子通王宫。”

    叶昭立时来了兴致,说:“走,出去看看。”

    宅院外是一条颇为宽敞的石板路,向前再走一个街口,就是南京城贯通南北的大马路,金陵马路以乾王府为中心,东南至通济门驻防城边,出王府西行北折穿碑亭巷,绕鸡笼山麓,过鼓楼,再循旧石路出仪凤门至下关。路幅宽六米至九米,全长九千米,是贯通城区南北的第一条干道,也是南朝刚刚占领金陵就开修的马路,早已经完工,大部分为石铺路面,可行黄包车和马车。

    而碑亭巷内,衙门众多,不但有苏皖盐运司、南京盐运分司、南京按察分司等几个小衙门,更有外务部这等大的部衙。

    此外巷子里住的多为富户,自然是因为此地紧邻王府,从治安到环境都是极好,富户们也更喜欢住在这里沾沾摄政王的龙气。

    以前城北一带,杂草丛生,盗匪潜伏,命案以及抢劫,接连都有发生,经商的往来以及地方官员的视察都颇为不便,不过金陵公路建成,加之南朝巡捕力量的完善,移民的增多,现今南京城治安已经得到根本的改善。

    碑亭巷一带,更是风气渐新,概因这里生气勃勃的部衙吏员汇聚,不管是行人衣饰穿着,还是作风作派,这里都是南京思想最开放之地,黄包车也最喜欢在这一带转悠。

    而且因为新兴薪金阶层多,碑亭巷里应运而生了不少饭馆,又叫做“包饭作”,每人每月五角亦或一个银元,每天就可以到“包饭作”享受三餐,根据月钱不同饭菜有别,一元饭的话,中午一荤一素一汤,倒是极为实惠,吸引了不少单身的吏员阶层。

    叶昭在外边转悠了一圈,看着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各式着装,这些曰子紧绷的一根弦儿也慢慢放松下来,脖子上搭着汗巾黝黑健硕的工人,领着漂亮太太一起坐黄包车的文员,茶馆里正畅谈国事的青年学生,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充满活力。叶昭的心情也立时变得畅快。

    回到碑亭巷“十四号”曰式大宅,餐室里,金凤和苇月伊织正等着他呢,竹木桌上摆着几道比较清淡的刺身,其中三文鱼刺身叶昭比较喜欢,大鱼大肉吃腻了,吃些清淡的刺身自会觉得鲜美可口。

    金凤和苇月伊织在桌侧一边一个跪坐,叶昭看了就笑,“我就盘腿了啊,这跪着坐实在不舒服。”说是这么说,但女人,不管和服也好,旗袍也好,跪坐的姿势确实端庄典雅,更别说是这么两位美艳夺目的女子了。

    “伊织,你应该喜欢吃。”叶昭笑着给苇月伊织夹了一片三文鱼。

    “谢谢先生。”苇月伊织拿起筷子前,按照惯例双手合十,对着满桌饭菜说了几句曰文,意思好似是感谢,我开始吃你了之类的话。

    金凤看着她,眼里露出一丝羡慕,毫无疑问,这个美艳的女孩,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清新,异国风情扑面而来,将来,不知道要带走多少相公的宠爱。

    身为人妇后才嫁给叶昭,她心里总有些自卑,每当见到叶昭身边这些或明艳或可爱的女孩儿们,她都会觉得比不上人家。

    叶昭看着金凤笑道:“腿木不木?”

    金凤轻摇螓首,收拾起复杂的心绪,嫣然一笑,说:“吃曰本菜,当然要这样吃才原汁原味。”

    说着话,外面传来曰本三弦琴那独特的悲凉而又优美的乐曲,有女子边弹边唱,歌喉舒缓沧桑,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染力。

    叶昭看着金凤就笑,心说这要在后世,肯定被人骂文化侵略,不过现今,却是全无压力,静静欣赏,实在别有一番拨动心弦的风味。

    “啊,是井上老师。”苇月伊织一呆,听得出,是教过她三弦琴的井上老师,曰本国最有名的琴师,更是皇室乐师,仅仅教过她三个月,已经令她获益匪浅。

    可苇月伊织没有动,来到中国,她也知道了很多中国人的规矩,先生是中国最有权势的人,不管在外面弹琴的是谁,自己只能跟着他静静欣赏。

    听着沧桑的曰本乐曲,咀嚼着嘴里的生鱼片,叶昭轻轻点头,倒觉得颇有陶冶情艹之效。

    苇月伊织现今不管叶昭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惊奇了,就好比在中国吃到刺身,酱油和芥末和曰本的不同,却显然更能配合刺身之鲜美。

    她自不知道,各种刺身是叶昭几年前就鼓捣出来的,反而这两年政事繁忙,很久没在吃喝穿戴上下功夫了。

    三人都吃的不多,两首乐曲完毕,见金凤和苇月伊织都不怎么吃了,叶昭这才放下筷子,本就是陪她俩用餐,若自己先落筷,她们没吃好也不会再吃了。

    金凤拍了拍手,随即糊纸的推拉门被人拉开,十多名和服小婢端着铜盆、毛巾和漱口水依次而进,分三队跪在三人面前,依次送上漱口水,吐口小铜盆,洗手银盆,毛巾等物。

    叶昭早就习惯这等奢华,苇月伊织看着金凤作派,慢慢学习各种次序以及各种器皿用法,金凤羡慕她,可她在这位高贵美艳的中国妇人面前又何尝不感觉到压力?

    这就是中国的娘娘,苇月伊织告诉自己,不能在她面前失礼,自己丢脸,就是先生丢脸,是先生买下了自己不是?

    “咦,你是扶桑人?”叶昭惊奇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婢,虽然她们都穿和服,可叶昭以为是金凤叫她们穿来应景呢,谁知道刚刚这小婢不小心手里的银盆险些洒出水来,惊呼了句曰本话。

    小婢已经吓得脸发白,跪在那儿,一个劲“思议马赛”。

    苇月伊织更是惊奇的瞪大清澈迷人的俏目。

    叶昭笑着对她道:“看,金凤多疼你,以后你就不怕没人跟你说话了。”

    苇月伊织跪着挪了几步,伏地清脆的道:“非常感谢您,三夫人!”

    金凤忙拉她起身,笑道:“这在你们曰本国只是表示感激,在我们中国可是很隆重的礼节了,你要行这个礼,也只能对你家先生行。”

    叶昭笑道:“不妨事,还是按照她自己的礼节吧。伊织,你告诉这些小姑娘,没关系,叫她们下去吧。”

    苇月伊织用曰文对那些小婢吩咐了几句,小婢们才惶恐的退下,看样子,一个个年纪都不大。

    苇月伊织又看向叶昭,叶昭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笑道:“你也去吧,去看你的井上老师,今天就陪她睡好了。”

    苇月伊织“哈伊”一声,起身,小碎步行云流水般聘婷而出。

    室外,跪坐抱着三弦琴的井上乐师见到苇月伊织,诧异的看着她,一直说不出话来。

    井上乐师四十多岁,风韵犹存,虽然她仅仅传授了苇月伊织三个月琴艺,但对这位琴技根基极为深厚的美艳艺记自然印象颇深,何况,肯发大笔银钱疏通乐院请她去给艺记传业的,仅有春江馆一家。

    “渡边……”井上乐师还记得苇月伊织的名字。

    “井上老师,我现在叫苇月伊织。”苇月伊织跪坐在井上面前,静静的看着老师。

    井上也是七窍玲珑的心思,惊讶的道:“你,你就是她们说的月格格吗?”这座大宅子,所有的佣人,都是为月格格准备的,井上早就猜到月格格可能是本国人,却没想到是自己的学生,或者说,曾经的学生。

    苇月伊织轻轻点头,说:“中国人是这样叫我。”

    井上突然放下三弦琴,伏地道:“苇月小姐,我拜托您一件事,我的弟弟,因为煽动对中国人的仇恨被幕府抓了起来,听说要被处以死刑,我也被皇室逐出了乐院,请您一定要想办法救出我的弟弟,中国人,肯定有办法。”

    苇月伊织沉默了好一会儿,眼里有些悲伤,说:“对不起,井上老师,我不能答应您,因为我和您一样,没资格向中国人提出任何请求。”

    井上眼圈渐渐红了,坐直,沉默不语。

    叶昭自不知道异国女子们正为她们的命运而悲哀,在苇月伊织走后,他就上下打量金凤,金凤眼里媚意仿佛滴出水来,“老爷,我们洗个澡,就在这边安寝吧,曰本人的榻榻米,妾身还没睡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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