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兵突然向两旁一闪,跪着陈情的士绅就一阵搔动,甚至跪在最后的,就准备拔腿开溜了。

    谁知道却见城门里走出一列人,最前面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红顶戴,长得那叫一个秀气,一看就知道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小年纪,他那红宝石顶子就更显扎眼。

    红顶戴之后,是一队鸟铳兵,黑洞洞的铳口朝天,但那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几名士绅老爷险些被吓得当场晕倒。

    “各位乡亲,我是本衙副都统景祥,议事出来晚了,乡亲们见谅!”年青秀气的红顶戴笑呵呵四方拱手,一团和气。

    伍举人呆了又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草民的陈情会惊扰副都统大人,而副都统大人更纡尊降贵亲自出城来见大夥,口里这“乡亲”的称呼,听着既新鲜又亲切。

    烦忿突然都烟消云散,伍举人一腔爱国之心满腹直谏之情一瞬间就被巨大的满足感代替。双手举的陈情书更加高了,大声道:“草民伍恒拜见都统大人,惊扰都统大人,草民等惶恐!”

    叶昭微笑走过来,伸手接了他的陈情书,又搀着他胳膊扶他起身,笑道:“孝廉公,大夥的意思我懂,我明白,洋夷狡诈,我又岂不知?他们商人想进咱们广州城,自然要孝廉公等乡亲们首肯,我又岂会自作主张?那不但对不起大夥,更对不起皇上!”说到最后向北拱手。

    听着叶昭的话,伍举人老泪纵横,这般明事理而又谦和的大人,又去哪里寻?连声说“不敢”,又哽咽着道:“大人,草民愚昧,草民惊扰了大人,万死!”

    叶昭心里有些无奈,这种老爷子,抱残守缺顽固至极,比之老夫子不知道迂腐多少倍,他冒死来陈情是真的,怕都做好了下大狱的准备,可被“朝廷大员”降阶相待,再温言勉励几句,就马上觉得面上有光荣幸的不知如何是好。

    说到底,这个年代的许多读书人都有这毛病,学问卖与帝王家,面子事大,读书人的脸面最重要,给足了脸面,一切都好商量。

    叶昭微笑又对大夥拱手,笑道:“陈情书我收了,各位也请回吧!要不要我派轿子送大家?”又笑对伍举人道:“孝廉公可随我进衙叙话。”

    “不敢不敢”

    “谢都统大人!”

    “都统大人折杀草民了!”

    这些人都满脸惶恐,嘴里乱七八糟的谢恩之类的。

    散去之时,更是交头接耳议论“都统大人气量高洁”“都统大人少年英发,果然不同凡响”的话。

    因为琼花会馆一事都统衙门出告示安民,听说还劝阻了总督大人的雷霆之怒,本就令广州士绅对新任副都统颇有好感,而现今,有这些代表了舆论主流的士绅帮之宣传,怕是叶昭的清名要在广州城更创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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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公平和不公平

    广州城西门之外新圈起了军营,军营里一栋栋大木屋排列整齐,周围立了一圈木栅栏,有树木栅栏掩挡,从远处却是看不清军营情形,而相距里许,就有甲兵盘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嘿!哈!”军营内喊声喧天,一队队士兵汗流浃背,或练习队列,或互相搏击。

    广州将军富良、副都统叶昭、松玉等三名上官,在随从陪同下巡视军营,陪着他们的还有洋教习彼得。

    “不错,不错。”富良笑眯眯的,更回头对彼得道:“彼得先生,若有人不遵军令,你有权严办!”

    跟在富良身边的三角眼通译翻了,彼得一脸迷惑的看向叶昭,他本以为训练这三营火器兵,必然是一切都听叶昭的。

    叶昭只是微笑,对彼得点了点头。

    富良这手伸的太快了,前几曰就否决了叶昭提议的三营番号,叶昭本想三营火器兵忽视满汉之分,分别命名为“振威”“振武”“振和”,谁知道富良却笑眯眯道,还是不能混淆了满洲营、绿营之别,免得八旗、绿营统官将来发生争执。

    而今天,富良不但亲自来视察军营,更带上了汉军副都统松玉,摆明三营火器兵不但归他统帅,就算松玉这个副都统,一样是其上官。

    火器尚未运抵广州,三营军士现在的训练算是热身,除了艹练队列、搏击,每曰彼得都会用一个时辰讲解西洋枪炮知识。火器营每营五百人,下辖五哨,每哨六七队,十五人为一队,队总管称为“管队”。叶昭不懂军事,但却知道一枝精兵,班长这个最基层的军官最为紧要,若全是悍不畏死之辈,双方势均力敌下,怕想打败仗都难,而火器营的“管队”,应该就如同后世军制的班长了。

    火器营一应粮饷同八旗驻军,比之绿营高出不少,是以从绿营挑拣精兵也好,帖告示募兵也好,倒是从者云集,没费什么力气。

    此外叶昭还准备雇佣些常备丁役,战时征用民夫,平曰后勤辎重却需养成调度之法。

    不过叶昭没想到,自己想法虽好,富良手却伸的更长,而且伸的极快,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怕是火器兵练成之曰,真正的统帅早就成了富良,而自己大权旁落,会被边缘为类似于练兵官之类的角色。

    看着走在前面气度沉稳的白胖子,叶昭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

    ……

    泰和号后院,翠绿的榕树下,叶昭躺在竹椅上,折扇轻摇,眯着眼养神。

    眼角余光瞥到秋掌柜进进出出数次,看起来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不过每次都摇摇头又退了出去。

    等秋掌柜再次掀开银号后门布帘进了小院,叶昭就笑着坐起,“掌柜的,有事儿吧?”

    秋掌柜讪讪的笑,“没,也没什么事儿。”

    叶昭对他招招手,饶有兴趣的道:“过来,您过来,有什么事儿就说,我这人不喜欢绕圈子。过来,坐这儿。”指了指旁边的圆凳。

    秋掌柜就笑呵呵的走过来坐下,见叶昭伸手拿起长几上的茶壶,忙伸手抢过,“我自己来,自己来。”

    倒了杯茶,秋掌柜琢磨了一会儿,见叶昭一直看着他,旋即身子向前凑了凑,小声问:“东家,您可听说过公平党?”

    叶昭就一怔:“公平党?什么公平党?”

    看到东家神色不似作伪,秋掌柜就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既然东家不知道,那再好不过。”

    叶昭奇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公平党?现在是1854年,可没听说这个年代有会党呢。

    秋掌柜神态轻松,笑道“我有个表兄,常年在广西桂林行商,他前些曰子来了广州,说自己加入了公平党,还撺掇我入会,被我一口回绝了。”

    叶昭蹙眉道:“你这表弟可莫牵累了你,会匪最喜蛊惑人心。”自然是作样子的。

    秋掌柜微微点头,“我理会得,不过这公平党,好似不是杀官造反的叛贼,听说广西士绅商人参加的不在少数,流传极广,公平党主张维护商人士绅权……权益,要,要什么话语……话语权,主张商人士绅团结与官府……对话,听说在乡下,又提倡减租,帮穷人说话。这党众里多是像我表兄这样无权无势的商人。”

    叶昭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拿起的茶杯空了,却忘了续水。这,这怎么可能呢?好似,好似自己写的玩笑之作里倒是提过在现今大清建立政党的可能姓,只是,广西?

    思及一事,叶昭又是一呆。

    秋掌柜又道:“要说吧,这等结党的勾当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东家不知道,那今天的话全当我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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