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敏还没将目光转开,忽见那小轿前面的轿夫突然一个趔趄,抬轿的杠子“咔嚓”一声从中折断,轿子也猛的前倾,乘轿子的主儿一下就摔了出来。

    “哈!”旁边有人笑,想来是见到这一幕觉得滑稽。

    鄂敏微微蹙眉,就觉看热闹的人无聊,正想转开目光,却猛的一怔,却见跌在地上的乘轿人一袭白纱裙,抬起脸,金发碧眼,竟然是个夷妇,鄂敏眼睛猛地就瞪了起来,旁边也传来食客的惊呼。

    轿子旁管事的眼见不好,几乎是连拉带拽将夷妇塞进了轿子,而钱记包子铺的食客就有飞步跑出去,大街上行人突然也好像被打了鸡血,都向那个巷子涌去。

    “阿三,你今儿算长进了!”钱老板点了点伙计阿三,一脸的赞许,自是因为阿三这个事精儿没跟出去看热闹。

    阿三却是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怕去了招祸,知道洋婆子出来的宅子是谁家的吗?说出来怕吓你们个跟头。”

    “谁家的,谁家的老爷我一会儿也去砸了他!”一名长得挺横的小伙子一边结账,一边大咧咧的说。

    阿三就不屑的撇嘴,“给你十个胆子,你也配?”

    “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那是谁家的宅子?”钱老板也颇有些好奇。

    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阿三就不禁得意,四下看看,嘿嘿笑道:“说出来可别吓坏你们,都是老主顾,也别往外传,别害我阿三……”

    “你就快说吧!”钱老板瞪起了眼睛,真想把这惫懒小子的脑袋揪下来。

    老板瞪眼睛,阿三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咳嗽了一声,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阿三这才吐出了四个字,“广州将军”

    看着外面乱哄哄一片,眉头本就皱得极紧的鄂敏听到阿三这话,就好像被扎了一针,几乎是跳起来:“阿三,话不可乱说!”

    钱老板也骂:“你小子话就不能靠点谱儿?”

    阿三见大夥都一脸的不信,急道:“这可是他们下人自己说的,就常来咱们铺头买包子的那小白脸,叫隆多,可是皇城正白旗人!”说到这儿一脸的艳羡。

    鄂敏慢慢坐回原位,而这时候那边围观“夷妇”的人群突然就散了,想来是被人驱散,一名刚刚跑出去的食客骂咧咧的回来,骂道:“搔洋婆子,真他妈不要脸。”

    “春生兄,怎样了?”刚结账宣称要“砸了人宅子”的小伙子问他。

    食客脸上讪讪,凑到小伙子身边低语了几句,隐隐听到“广州将军”四字,包子铺里静了一会儿,立时就各忙各的,再没人提这茬儿,就好像刚刚夷妇摔在广州城街头可以令满城百姓充血之事根本就没发生。

    鄂敏却再坐不住了,这还了得!身为广州将军,狎记已经触犯律法,而竟然和夷妇鬼混,更闹得满城皆知,我这御史若不上折子参你怎对的起皇上?怎对的起大清?

    他包子也不吃了,扔桌上了十几枚大钱,风风火火冲出了钱记包子铺。

    ……

    两广总督公馆花厅,叶名琛慢条斯理的品茶,而鄂敏则在慷慨陈词,数落广州将军的三大罪,请求总督大人和自己一起上折子参他。

    “不会吧?”叶名琛觉得这事儿真有些匪夷所思,富良会这般糊涂?

    鄂敏胡子翘得老高,气呼呼道:“制台大人,我都打听清楚了,可不是我冤他,那夷妇是香港岛的暗娼,有名有姓,一查便知!”

    叶名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眼前之事实在有些为难,沉吟了一会儿,缓声道:“以本官之见,还是慎重些为好,富良将军来广州才几天?现在上折子,这……”潜台词没说出来,这不打皇上的脸么?

    鄂敏脸涨得通红:“制台大人看来只想自己的前程啊!”

    叶名琛微微蹙眉,但对鄂敏的脾气也没办法,琢磨了一下,就笑道:“侍御大人,一人计短,老兄这道折子发还是不发,可给一人先过过目。”

    鄂敏愕然道:“要给谁过目?”

    叶名琛微笑吐出几个字:“副都统景祥。”

    鄂敏立时一脸不以为然,景祥的根底他当然知道,黄带子,郑亲王阿哥,一个不学无术的毛头小子罢了。

    叶名琛却笑道:“侍御大人见了这位景哥儿就知,他才思敏捷,颇有见的,定能令你我茅塞顿开。”

    叶昭自然不会知道,短短几次会面,叶名琛竟然会给他如此高的评价,这位叶姓本家,又岂是简单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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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贼船

    叶昭倒没想到叶制台会邀自己过府议事,而在总督衙门清雅的花厅中,叶昭见到了闻名已久的鄂敏老爷子,鄂敏老爷子是不是清廉不阿叶昭不知道,但脾气古怪敢于直谏倒是真的。

    从头到尾看了遍鄂敏的折子,那真是慷慨激昂泣血成书,看完这折子,仿佛不治富良的罪大清国就纲常沦丧,有失鼎之危。

    历史上很多谏官人品不见得高尚,却不谄媚,不讨帝王欢喜,有那偏激的,常常喜欢死谏,所谏言之事又不见得多么高瞻远瞩,无非是千年来的文化积淀,青史留名,文人最爱。

    鄂敏这道折子只怕咸丰看了也会气得七窍生烟,办不办富良不知,鄂敏大人的顶戴却是怕有些不妥当了。

    叶昭翻看折子,鄂敏却自顾自品茶,对京城的黄带子,他是很有些不屑的,这些年常读汉家圣人之书,不畏权贵那是鄂敏大人的第一等规矩。他现在思虑的是回府后怎么改动折子的字眼,毕竟先给人看了,这道折子却不可原封不动再呈给皇上了。

    “怎样?都统大人有何高见?”叶名琛微笑看着叶昭。

    叶昭正容道:“侍御大人的拳拳之心,忠君之情,天曰可鉴啊,不由人不动容。”

    哦?鄂敏终于正眼看向了叶昭,脸色也好看多了。

    叶名琛轻笑,微微点头。

    叶昭又道:“只是此事颇多蹊跷,富良将军刚刚到广州,怎么狎夷妇记女?皇上见了,怕都不信吧。”

    鄂敏气哼哼道:“由此才可见富良胡闹,不堪大任,人证俱全,不由他不认!”

    叶昭点头,笑道:“侍御大人说的是,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大人只是见那英夷娼妇自将军私宅而出,此事将军知不知情,是不是下人所为,却不得而知,总要细查为好。若不然,大人一腔热忱付诸东流,岂不令人扼腕?”

    自然听得懂叶昭的意思,鄂敏眉头就皱了起来,冷声道:“他要抵赖那也由得他,朗朗乾坤,皇上终有明白之曰。”语气却渐渐缓和了。

    叶昭向北一拱手,正色道:“皇上是圣明天子,又岂会被人蒙蔽?”

    鄂敏老脸就涨得通红,“老夫,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气势终于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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