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羿笑道:“公爷夫人这么说,倒令卑职汗颜了。”
赵廷美大笑,道:“好了,都不要客气了,喝酒喝酒!”
李王妃也在一旁打着圆场,六人端杯子连饮了几杯,场面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赵廷美又道:“我对冷大人的本事,是早有耳闻,听说他调任开封府与我同僚,我很是高兴,心想着有这样本事的人来了,怎么能不邀来相见呢,冷大人是我下属,但也是我的好兄弟,重光跟我是至交,所以请两位相见,却闹出了小小一场误会,不过这也好,这么一闹,反而更亲密了,是吧?哈哈哈”
李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忙着点头。
小周后道:“贱妾先前言语失礼,愿为冷大人弹唱一曲赔罪。”
冷羿忙笑道:“岂敢,能聆听夫人雅奏佳音,三生有幸啊。”
赵廷美也抚掌笑道:“好!郑国夫人瑶琴,冠绝天下!就弹唱重光去年暮春所作那首‘相见欢’,如何?”
小周后轻轻点头,也不起身,只是将旁边瑶琴拖过,拿起来,放在盘着的双腿上,素指轻拢慢捻,试了一下音色,瞧着冷羿,微微一笑,指尖处犹如清泉叮咚,翠鸟鸣幽般弹唱: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冷羿对李煜这首名词再熟悉不过了,却只是念诵过,从来没有听人唱过,而且还是这等绝色美人弹唱,一时听的痴了。心中有些明白为什么赵光义对小周后如此垂涎,的确有其出色之处,不仅容貌绝美,而且这歌喉,这琴技,那都是超一流的。她这等容貌才华,只可惜,偏偏遇上了亡国之君,又遇到了一个银色的宋朝皇帝,最后落得年纪轻轻就香消玉焚,当真是红颜薄命啊。
小周后一曲弹唱完毕,微微欠身示意,赵廷美夫妻都抚掌叫好,李煜也颇有得色,卓巧娘虽然听不懂,却也觉特别的好听,也忍不住鼓掌叫好。偏偏只有冷羿,望着小周后感叹发呆。
卓巧娘不知何故,忙对冷羿笑道:“官人,郑国夫人弹唱得真好听!”
冷羿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抚掌点头。
小周后不知道他心中嘀咕感叹自己的身世,还以为自己唱得有问题,便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凤目,嫣然一笑道:“冷大人,贱妾所唱若有不妥,还请指点一二,不胜感激之至。”
冷羿道:“唱得挺好,唱得挺好。”
赵廷美笑道:“冷大人,你只说唱得好,却不说词好,莫非这词有不妥之处?”
李煜也赶紧惶恐赔笑道:“是啊,若是有何不妥,还请指教为谢。”言辞之间,甚是谦恭。
冷羿本来是走神想别的,所以才发呆,现在却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有看法,若不说出个一二来,又觉得交代不过去,想了想,便道:“是有一点不妥。”
李煜忙道:“请指教!”
冷羿抿了一口酒,看着他落寞惶恐清瘦的脸,道:“公爷是否经常怀念故国,心生惆怅悔恨啊?”
李煜大惊失色,身子一跌,差点从蒲团上摔下来,赶紧用手撑地,弓腰匍匐道:“没有啊,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既然已经归降大宋,故国都是过眼云烟,再不复出现心中半点。请大人明察啊!”
小周后也吓得花容失色,归降的亡国之君,最害怕的就是这个,要是冷羿把这话拿到皇帝那里说去,只怕要招来大祸。赶紧放下瑶琴,跟着跪倒:“大人不可听信小人谗言,贱妾夫妻,一心归顺大宋,绝无二心啊!”
赵廷美也勉强笑道:“冷大人,这种玩笑开不得的。”
冷羿摇头道:“我没有开玩笑,是他自己在词里这么写了来着。”
李煜赶紧磕头道:“绝无此事,我那首词,只是伤春之作,无病呻吟而已,绝无思念故国之意啊。”
冷羿道:“我也只是这么感觉来着,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我说了你们看看,或许我的感觉错了。――你的词第一句‘林花谢了春红’,这春红林花看似春花的美誉,却也可以代表一些美好之物,包括故国……”
小周后赶紧道:“不不,不能这么说的……”
李煜心头一凛,神色却变得有些黯然,对小周后面摆手道:“你听着,不要打断冷大人的话。――冷大人,请接着说。”
冷羿点头,道:“这句紧接着写了‘太匆匆’,是,看上去是感到春花凋谢,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感到故国过早消亡在最美好的时候,所以心中感叹太匆匆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这句看上去说的是早晚风雨吹落了林花春红,但是,要是把林花春红当作故国,不就让人感觉是恼恨大宋兵甲铁蹄如风雨吹落林花一般毁灭了你的故国吗?”
李煜慢慢把头低下,神情凄然,却不再分辨。
小周后很是着急,却也不敢开口。
赵廷美则愣在了那里,皱着眉瞧着他们。只有卓巧娘,不知所云,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冷羿接着道:“‘胭脂泪’是化裁杜甫《曲江对雨》‘林花着雨胭脂湿’一句,看似寒雨落红,雨滴犹如胭脂,若将林花想作故国,流下胭脂泪,岂不是泣血成泪了?‘留人醉’人花依依两难忘,‘几时重’,便是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故国重游了。”
小周后终于忍不住,悲声道:“冷大人不能如此牵强解析,我们老爷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冷羿淡淡一笑,道:“那我问你,最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句中,‘人生长恨’作何解?――春花凋谢,能说成是人生长恨吗?嘿嘿,能算得上南唐国主人生长恨之事的,除了亡国之恨,还有什么能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般的长恨呢?”
“可是……”小周后煞白着俏脸,支吾着,却不知如何辩解。
李煜长叹一声,道:“罢了,冷大人是词中高人,瞒不过他的,不用说了……”
小周后掩面而泣。
卓巧娘她不知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可怜巴巴望着冷羿。
赵廷美很有些尴尬地望着冷羿:“冷大人,你这是……”
冷羿道:“我只是一番好意,提醒他们,须知祸从口出,还是谨慎为好。”
赵廷轻舒了一口气,对李煜道:“重光不必烦恼,冷大人也这是一片好心提醒你,再说了,这首词也只是朝那方面想,才可能会想到那上面去,一般的看来,只是感伤春花的艳词,没有什么问题的。”
李王妃也劝解小周后道:“是啊,你也不用担心,既然冷大人能当着你们的面说出这首词容易引起的误解,那就说明他肯定不会在官家面前说的,要不然,他现在不说,回去再找官家说,那你们不就麻烦了?”
小周后听她说的有理,便收了泪,对冷羿福礼道:“多谢大人指点,这首词,从今以后,再也不唱了。”
冷羿拱手还礼,道:“怀旧乃是人之常情,本来没有什么,但是你们身份不一样,不得不小心为上。”
“大人说的极是,贱妾敬大人一杯!”说罢,小周后端起冷羿的酒杯递给他,又拿起自己的酒杯,用带着泪珠的眉目给冷羿投了一个略带暧昧的秋波,浅浅一笑,自己一饮而尽,凤目含春,望着冷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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