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后望着他,想起自己为了他饱受的凌辱,忿忿道:“出家人衣袍怎么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出家了!”
李煜无言以对,半晌,才神情沮丧地道:“不是说官家召你进宫吗?”
“不是。”小周后没有多解释,慢慢走到床边,开始宽衣。
李煜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可是,他宁愿她说的是真的,他能猜到,每次妻子进宫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面对,也无法面对,只能相信假话,心里还能有一丝的安宁。
洗澡水很快准备好了,小周后脱光的衣袍,跨进浴桶,开始仔细地清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特别是那被二皇子触碰过的地方,她希望,清清的水能把清白还给自己。
李煜坐在床头,垂头丧气,他能猜到,为什么妻子每次从宫里回来都要洗澡,他不愿意去想,可是,那种种的幻想情景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一遍又一遍想象着妻子被官家赵光义歼银的情景,感到心在滴血。满腔的忧愤不能发泄,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倒了一点茶水在已经干涸的砚台里,拿起松烟墨,胡乱绕了几转,放下,拿起一只羊毫毛笔,蘸了墨,悬在桌上铺着的一张雪白的宣纸上。
他想写一首词,宣泄自己心中的忧愤,可是,满脑海都是妻子在官家赵光义身下流着眼泪,咬着红唇,承受着那无尽的凌辱的情景,而自己,原是一国之君,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皇后,却连屈辱甚至都不能说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他最想的,就是逃避,幻想着能回到从前。要是能回到从前,回到南唐那段幸福的时光,携妻双双在雕阑玉砌春花秋月间漫步,那该多好。
浓浓的一地墨,从他的笔尖坠下,叭嗒一声落在宣纸上,散成一朵墨色小花。
他慢慢落笔,随即,笔锋斗转,时快时慢,时而苦涩难行,时而轻快飞扬。终于,写罢最后一字,踉跄两步,望着这首词,扬天长叹,泪水滚滚而下,手指一松,毛笔坠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了桌角尘土中。
小周后把每一寸肌肤都清洗干净之后,才起身,在侍女服侍下,穿了轻柔的衣袍,款款出了浴室,却不见丈夫在床上,蓦然回首,只见李煜颓废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好象一尊雕塑。
小周后走了过去,见李煜好象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浑浊的泪花。轻轻叹息了一声,望向桌面,看见宣纸上写的一首词,正是冷羿所作的那首《虞美人》。只是,丈夫把原词中的‘故土’改成了故国,这一句也就成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一改,把二人感怀故国的幽思惆怅便表达得淋漓尽致。
小周后怔怔地望着那首词,不知不觉中,双眸又噙满的泪水。转身过去,默默拭去,强颜一笑,附身搀扶起丈夫,慢慢走到床边,把他放倒。自己也上了床,躺下,默默望着前方,黯淡而幽深。
…………小周后是被丈夫李煜的惊叫吓醒的。天已经亮了。
她爬起来,看见李煜站在桌前,单薄的身子在簌簌发抖。不由吃了一惊,赶紧下床,顾不得穿鞋子,光着脚丫快步过去:“怎么了?”
李煜没有回答,只是惊恐地望着桌子。小周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桌上昨夜丈夫李煜写的冷羿的那首词不见了!
她心头也是一凉,这首词原本是冷羿思乡之作,昨夜却被丈夫改了一个字,成了感怀故国之作,而且,是丈夫亲笔所写,要是传到官家那里,只怕是惊天的祸事!
小周后赶紧叫道:“来人!快来人!”
门外伺候的侍女都进来了,垂手而立。
小周后厉声道:“你们谁拿了桌上写的东西?”
几个仆从吓坏了,连连摇头:“没有啊,奴婢都没有进来过!”
小周后哪里肯信,拔出发簪,要去戳她们逼问,吓得这几奴婢东躲藏省,连声呼唤饶命。又有老妈子等人进来,给几个奴婢作证,都说她们昨夜的确没有人进去过卧室,早起之后,便一直在外面说话来着。
小周后还是不信,挨个房间的搜,却又哪里搜寻得到?一直闹了一个来时辰,还是没个结果。回到屋里,看见李煜呆若木鸡坐在那里望着她,嘴里喃喃道:“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
小周后气急,跺脚道:“你知道这词不能写,为何偏偏写下来?”
“我……,我只是觉得这首词太合我心境,一时苦闷,便写了下来。本想起来之后烧掉,可是却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小周后垂泪道:“我又知道该怎么办!要是传到官家那里,只怕……,我们就活不成了……”
李煜也哭泣道:“是啊!要是官家看见了,一定以为是我写的,那我们可就大祸临头了……!”哭了几声,又道:“这是冷推官的词,文化(赵廷美的字)可以作证!你去找官家说清楚,不是我写的,好不好?”
小周后其的柳眉倒竖,怒道:“你什么意思?我去找官家说?――我是官家什么人?我跟官家做什么了,为什么要我跟官家说去?”
李煜也是情急,说了便觉后悔,哭丧着脸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不是我的词,是冷羿冷推官的词,是他思乡之作,我只是抄录而已,得把这话告诉官家,免得他误会了!所以……”
“所以你让你妻子抛头露面去找官家说?你自己不谨慎,惹下祸事,让妻子一介女流去找男子求情?你当初身为国君之时,我是怎生劝你不要乘沉迷女色,要励精图治,你听我的了吗?现如今,成为阶下臣虏,知道后悔了?那你当初作什么去了?早要这般,我又如何会跟你一起饱受欺辱……?”
小周后边说边哭,李煜一句话都不能回,把头埋在双手间,又是羞愧,又是害怕。
小周后说到最后,只觉得万箭穿心一般的难过,扑在床上,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周后的哭声变成的饮泣,李煜这才抬头起来,走过去,坐在床边,低声道:“是我害了你……”
小周后坐了起来,抹了眼泪,往外就走。李煜赶紧起身拦着:“你要去哪里?”
小周后冷冷道:“不是让我进宫找官家说清楚嘛,我去!”
李煜忙不迭把她拉回来坐在床边,一个劲的赔罪:“我说错了,便是我去,也不让你去……”
小周后气苦稍平,道:“我们都不要去,现在,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否到了官家手里,要是没有,我们说了,岂不是不打自招?”
“可是要是到了官家手里呢?必须得说清楚那是冷羿冷推官的词,我只是抄录而已。否则,我就大祸临头了……!”
小周后望着一脸书呆子气的丈夫,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那让自己怦然心动的风流倜傥。成了一个整天心惊胆战怕皇帝杀他的可怜虫。不由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他消瘦的脸颊,低声道:“别傻了!那首词真要是到了官家手里,那就全完了,官家是不可能相信那是冷推官的词的。”
“为什么?”李煜颤声道。
“字迹是你的,诗词风格跟你没有两样,你让别人如何相信?退一万步说,便是官家信了你是抄录冷推官的词,可是,你把冷推官的‘故土’二字改成‘故国’,人家是思乡,没什么错,可你是思恋故国!那就是罪!仅仅是改动这一字,便足以说明咱们还在感怀故国!”
李煜一听,顿时呆了,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喃喃道:“那……,那可怎么办?要不,跟冷推官商量商量,让他承认,他原来的词就是故国,不是我改动的?好不好?”
小周后气得真想给丈夫一耳光,怒道:“这种主意你也想得出来?人家冷推官不计较我们是归降之人,不怕受到连累,跟我们交往,可你呢?你自己惹下的祸事,却想让人家来背?还有仁义廉耻吗?”
李煜被小周后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道:“我也知道不妥,可是,不这样,又该怎么办?”
“唉!”小周后瞧见丈夫那惊恐万状的样子,不由也心软了,长叹一声,道:“夫君,没用的。便是那样说了,人家冷推官也那样帮咱们认了,说他是以亡国之人的口吻写的,那样,官家即使治了冷推官的罪,也同样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这又是为何?我只是誊抄而已啊!”
这样的诗词,别人都可以抄录,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才有故国可以缅怀,你才有故国可以不堪回首,你抄录就是认可这词,就是感怀故国!官家还是会记恨你的!”
李煜呆了。失魂落魄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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