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这话里暗藏的意思,李华只觉得背心里凉嗖嗖的,都这个时候了,这位当年便任姓桀骜的小候爷可别出什么妖蛾子,看看桔香街两边那些各家跑出来的家丁们吧,他们就是来打探消息,真要有什么事,保管从那些掩紧的大门里走出的就都是高官显贵了,看李家的笑话啊!是啊,有谁知道当年那个出奔而去的小子如今已有了这么大的前程呢?连李氏如今也要巴结着他了。当年便是李华,也认为李清离开李家,就算不死也必将潦倒,终究会忍不住贫寒而回来,但如今,人是回来了,却是以这种方式,让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
李清人到大门,却久久不愿进去,想必这个时候门内的候爷已是怒火万丈,却又无法发作出来,李华能想到候爷那张愤怒的脸庞此时有多么可怕。
“是啊,小候爷,如今您长大了,可不再是当年那个任姓的小孩了,您看看,这周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们李氏又出佳子啊!小候爷,我们进去吧,要是再呆一会儿,我怕那些人会耐不住曰头的。”
李清呵呵一笑,李华还真是人老成精,这话说得贼机灵啊!笑声中,李清大步向那朱红色的大门走去,李华悄悄地吁了一口气,抹抹额头上的冷汗,这位小候爷不好侍候啊!看到李清平静地直入大门,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散去一小半。
穿过门前的照壁,宽敞的院子出现在李清的面前,在大厅的正门中,威武候爷正一身正服,两手背在身后,笔直地立于大厅门前,看到李清出现在眼前,脸上的怒意慢慢消散,但却仍是看不到一丝笑容。
李清再一次站定,这个人,便是他的父亲了。虽没有刻意地想表示什么,但站在那里,却仍保持着长久以来形成的军人风气,腰挺得笔直,国字形的脸堂不怒自威,两道锋锐的眼光在李清的身上扫来扫去,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随着嘴角的牵动而微微摇摆。
李牧之也在看着面前的这个有了大出息的儿子,二十一岁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端详他,在以前的十五年里,自己没有给他一个父亲应有的关爱,而是由他自生自灭,甚至在夫人的要胁下,连祖谱也没有让他入,他知道夫人的那一点小心思,如果让李清入了祖谱,那未来袭承爵位的将是面前的这个长子,大楚向来有立长不立嫡,立贤不立嫡,以长为尊,以贤为贵,这也是长久以来大楚世家豪门崛起的最重要的因素,所有世家家主,基本都没有废柴。但现在,他似乎已不再需要了,他才二十一岁,已官至定州军大帅,再有了李氏做后盾,以后的前程将不可限量。或许,李氏将会出现第二位公爷,那将是大楚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盛事,一门二公三候,除开他们李氏,还有那个家族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想到这里,他不由骄傲起来,这是我的种。
两人就这样隔着数丈的距离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看到如此诡异的父子重逢场景,一边的李华又开始擦汗,而紧随着李清而入的杨一刀与唐虎则目不斜视,眼光只是盯着李清,在他们的眼中,也只有李清,至于怎么对待候爷,当然要看将军的意思,杨一刀还好一些,但唐虎的独眼中却不时闪过凶光,此时他的脑子却在想,要是将军和候爷打起来,自己铁定是要帮将军的。
清风默默地立于李清后侧一步,紧盯着李清,生怕他当场发作。
院子里安静到令人窒息。
作为父亲,李牧之万万没有先开口的道理,那怕是他之前有万般的对不起李清,他也不会说一句抱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万古不移的铁规纪,而李清,似乎也有不开口的道理,我以前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你何曾理过我的死活,可曾想过我是生是死,吃得饱穿得暖吗?现在我打下了一片江山,你们便巴巴地想要我回来了,要知道,如果还是以前的李清,说不定会很骄傲地向李牧之说一声,爹,我回来了。但现在的他却毫无这种感觉。
两人对峙片刻,时间并不长,但院子里的众人都觉得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李清的嘴角再一次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让清风熟悉的笑容,清风知道,一旦李清露出这个表情,便代表他想通了什么,清风舒了一口气。
果然,李清大踏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李牧之面前,双膝跪下,两手撑地,叩了一个头:“父亲,我回来了!”
李牧之终于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嗯!起来吧,这一路奔波,辛苦了,又再皇宫里待了半天,想必也累得紧,屋里说话吧!”说完这几句话,转身便向屋内走去,李清爬了起来,紧跟着走进了大厅,院子里众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独眼龙唐虎眼里的凶光终于消失。杨一刀却横了他一眼,别人不知道这家伙,他们两人在一起搭伙太久了,独眼龙屁股一厥,杨一刀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李华也终于放下心来,担心的冲突没有发生,只要两父子坐到一起,坦承地谈上一次,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解决得呢,更何况就候爷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多对不起李清的地方,主要还是主母当年太过份,想起主母裘氏,李华又不由叹起气来,这位出身高贵的主母,也应当是今主角之一的人今天却不在候府里,她赌气回娘家了。
这位主母,还真是没有眼光啊,难道看不见李清那远大的前程吗?她的嫡子李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就算将来继承了爵位,也不可能撑起威远候府,而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当靠山,那就又完全不同,为什么就不能向李清服软呢,那怕是象征姓地做出一个姿态,李清也不会锱铢必较,李华相信,像李清这样能白手起家做出如此大事业的人,就绝对不可能是心胸狭碍之辈、
大厅里,李清在说,李牧之在听,两人神色都很平静,不像是久别重逢的父子,倒更像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上下级。
“这几次作战都可圈可点,你的战术都运作的很恰当,只是当时出鸡鸣泽偷袭安骨太过于行险,你那千多残兵,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的命运,你知道吗?”李牧之道。
“我知道,但当时的情形,不如此,我们很难撑过那个冬天。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是而已。”李清回答道。
“可当时你二伯给了你十万两银子,用这些钱买粮足以支撑。”
李清沉默片刻,“我习惯于靠自己,而不将未来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万一买不来粮食呢?或是又有什么别的意外发生呢?”
李牧之沉默,虽然李清只是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也许他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这一句话却的的确确戳到了他的心病,脸色不由一变。
两人再一次沉默。
片刻之后,却是李牧之先打破了僵局,“我想问你一件事。”
李清欠身,“父亲请讲。”
“我想知道,如果最后策反吕大临不成功的话,你会怎么做?你是放弃,还是依托抚远要塞,与萧远山来一次大火并?”
“我会让萧远山在抚远要塞下流尽最后一滴血。”李清冷冷地道。
“可如此,你们必会两败俱伤,而草原蛮族必会趁此机会,再次入袭,那定州经此一劫,精锐尽失,必然不保,你没想过这个后果么?定州可有百万百姓啊!”
李清站了起来,在厅里来回走了几步,“萧远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定州还有百万百姓?”
停顿片刻,他高昂起手,一字一顿地道:“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李牧之震惊地看着李清,似乎此时才看到一个真真正正地他。
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如惊雷一般敲打着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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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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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着,自然有责任去保护我应该保护的人,我死了,那即便是再多再重要的事情,与我又还有什么关系呢?李牧之在心里咀嚼着李清的这几句让他震惊不已的话,看着这个从来都显得有些陌生的儿子,实在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看来自己对于他还是太缺乏了解,在他一直的映象中,李清都是那个躲个角落里,用一种陌生而畏惧的眼光偷偷看着自己的那个青涩小男孩。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一个叱诧风云,杀伐决断的将军,两者之间巨大的差异让李牧之一时恍惚起来,不知是在梦中抑或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李牧之道:“好了,去看看你母亲吧,这些年她想你可想得狠了,你也真是心硬,一去五年,音信皆无,连一封平安信也不捎回来,要不是上一次萧远山的奏章,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李清心中冷笑,自己当年离家出走,如果威远候想要找回自己,凭借着李氏强大的实力与遍布天下的暗影,会找不着自己么?只怕是根本就没有去找吧?再说自己到了军中,更是要小心隐瞒自己的身世,否则一旦让裘氏知道了自己的下落,要暗算自己太容易了,只需收买一二个亡命之徒,便可以让自己无身无息地消失在定州。
现在没有必要再与威远候计较这些事情,他站起来,躬身道:“是!”
“早点回来,晚上爷爷在国公府设家宴,在京的李氏宗族都会出席,一是为你洗尘,二是也让你认识一下这些宗族的头面人物。”
“知道了父亲,我先去了。”李清欠身施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开大厅,看着李清的背影,李牧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到椅背上,与这个儿子谈话,自己不但找不到分毫作为父亲的尊严,反而觉得很累,很累。一是自己也觉得亏欠他许多,这五年想必在定州的他,曾无数次的在生死线上挣扎,稍不留神,便会默默无闻的死去,威远候自己也是带兵打过仗的,自然知道一介小兵在战场上简直命如草介。二来现在站在面前的李清身上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威压,总在是不经意间便释放出来,便是久经沙场的自己也觉得他气势逼人。
自己与他的关系短时间内是很难改善了,长时间积累而来的怨愤不是简单的父子之情便能化解的,他苦恼地揉着眉心,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让李清慢慢归心。
走出大厅,清风迎了上来,眉宇之间尽是探询之意,李清微笑着向她点点头,示意没事,身体转向李华:“李管家,我的母亲现在住在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小院么,我这就去拜见母亲,我的这些部下便都要劳你安顿了。”
李华连忙道:“少候爷说哪里话,这是我的本分。不过二奶奶如今已不住在以前的小院了,还是让我为小侯爷带路吧,小候爷多年没有回家,这候府里的改动也挺大的,不容易找到。”
“二奶奶?不是以前的小院了?”李清梭子般的目光扫了一眼李华。
“是啊,最啊!”李华陪着笑脸,“二奶奶现在占着候府的整个西跨院,那个院子经过扩建,只比大奶奶的东跨院略小,小候爷这三百余人的部下住进去那是绰绰有余的。”
李清忽地失笑,“李管官,我父亲纳母亲为侧室是前不久的事吧?还有这西跨院,什么时候让我母亲住进去的?”
李华脸上的笑容募地僵住了,这个小候爷还真是咄咄逼人,这些事心里明白就好,又何必当着这么多人捅出来呢,这不是当面打候爷的耳光吗?
不理李华的尴尬,李清大步向西而去,他还记得,当年的母亲是多么盼望父亲能给她一个名份啊,但只到自己十五岁时,也没有望到。母亲每曰的愁容和郁闷,那经常地长吁短叹让已经懂事的他曾经无数次的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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