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局势,就象是新党围住了旧党的都城,而旧党的外围大军,又从四面八方围住了新党的攻城部队;新党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一举攻下旧党的都城,生擒旧党的主帅,旧党外围的大军将不攻自破;而现在,新党挫败在旧党的坚城之下,未能将敌帅一举成擒,明日要面临的,将是旧党的十面合围,外加中心开花的猛攻;前有坚城,内有叛乱,外有大军合围,这是一个十足的死局,新党还能幸免于难?

    灯光下,就连章惇也突然苍老了几分,那棱角分明的面上,是一道道刻满了沧桑的霜痕,杨逸仿佛看到了原来的历史上,他喊出那句“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之后,颓然离去的身影!

    杨逸心里有种抽痛的感觉,极度失落之下,突然激起了孤注一掷的彪悍,他霍然拍案而起,抓起墨条,注水,磨墨,章惇三人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杨逸磨好墨,将剩下的墨条猛然一掷,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然后沉声对林希说道:“不!绝不能认输,请林大人执笔!”

    章惇不愧是章惇,他此时面上的神色已如寒铁般坚毅,冷然说道:“不错!就请子中执笔再写一回,陛下能烧掉一份,咱们就能再写一份!”

    林希拂袖而起,不再多言,提笔沾饱浓墨重写草诏,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新党这次是背水而战,根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再向前!纵然以血肉铺就,也只能向前冲出一条血路来!

    “来啊!即刻通知蔡卞、张商英、何世宽、蔡京、刘拯等人,明日禁宫开启之时,同往宝文阁!”

    章惇招来自己的护卫,仔细吩咐着,从声音上听不出他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但沉稳的语调之下,掩藏的却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这一夜密云不雨,杨逸四人都没有回家,令人奇怪的是,有关陈留民乱的急奏,也一直未见到来,这不但没有让杨逸等人放心,反而让人揪心不已;杨逸甚至怀疑向太后是通过别的途径传递消息,从而瞒过了朝廷,一等天亮就发动猛烈的反击。

    一夜煎熬下来,身心具疲,东边一缕晨曦慢慢亮起,皇宫的重楼高阁、殿脊粉墙也慢慢挣脱了黑夜束缚,露出它们巍峨的身影。

    浅赭淡青的色彩在飞檐斗拱间弥漫开来,接着,红色一点点的变浓,直到朝霞似火一般燃烧,血一般流淌……是的,这注定是一个血色的早晨!新旧两股力量将会在这个早晨激烈碰撞、生死对决!

    没有硝烟,却足以开天辟地;没有血流飘撸,却足以让整个天下变色。

    随着禁宫大门缓缓打开,章惇为首,踏着第一线阳光昂然而入,接着是尚书右丞蔡卞、御使中丞黄履、刑部尚书何世宽、户部尚书蔡京、中书舍人林希、殿中侍御使张商英、给事中刘拯……众人沉默不语,足音沉沉。

    宝文阁里,赵煦起了个大早,自病重以来,他很久没起这么早了,睡眠不足使得他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腿上盖着一张厚毯,端坐御案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鱼贯而入的一众重臣。

    “陛下圣躬万福!”

    “众卿免礼!”

    例行的礼仪过后,殿中又变得落针可闻,章惇缓步上前,亲自将林希重写的草诏递给赵煦,除了一脸的坚毅,整个过程章惇一言不发。

    赵煦接过草诏,看也不看就用力甩在御案上,横扫殿中诸人一眼,怒声喝道:“尔等不想让朕进英宗庙了是吗?”

    众人都未料到赵煦有此反应,头一句就问出这样诛心的话来,高滔滔是赵煦的祖母,也就是英宗的皇后,现在让赵煦追废高滔滔,单纯从孝道上论,确实算是悖逆不孝。

    不管孝不孝,现在绝对不能退却,章惇强硬地答道:“陛下,宣仁尽毁先帝心血,擅国乱政,欲谋废立,罪行累累,陛下岂能以一个孝字而讳之!”

    “尔等不必多言,朕意已……”

    “陛下!”

    不等赵煦说完,杨逸便悍然打断,直面赵煦大声反驳道:“毁掉先帝一生心血的是宣仁太后,断送大宋中兴之机的是宣仁太后,意欲废掉陛下的是宣仁太后;追废宣仁太后,陛下或许无颜再进英宗庙;可若不追废宣仁!敢问陛下又有何颜面再进神宗庙?有何颜面进太祖庙?太宗庙?难道大宋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愿意看到朝纲被宣仁败坏到这般田地吗?”

    杨逸丝毫不让,竟怒声将赵老大、赵老二都搬了出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接着悍然疾呼道:“陛下!先帝有了过失,要下罪己诏向天下谢罪,并背负千秋污名;而宣仁何止是有过失,她这是老奸擅国,罪行累累,难道竟可避免追究?则先帝何其无辜!天理何在?”

    “好!好!好!杨逸,你好大的胆!”

    “臣就事论事,何惧之有?倒是陛下您,臣一直以为您有一颗勇敢的心,但今天看来,陛下您分明是胆怯了!您担心背上悖逆不孝的骂名,宁可置宣仁累累罪行于不顾!

    臣为了自己的母亲,敢和别人一次次的拼命,敢于背上悖逆不孝不罪名,臣想请问陛下!您又为朱太妃做了什么?你又为了大宋承担了什么?

    陛下想过没有?昨夜臣等草诏一送到宝文阁,为何太后立即得知?甚至连一向深居内宫、不问世事的朱太妃也被惊动?朱太妃不明就理,被人利用,难道陛下连这些都想不到吗?今日,臣言无不尽,唯一死耳!”

    杨逸一连寸的声讨和发问,反而把赵煦震得愕然难语,他的话看似杂乱无章,实际句句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比起那些空洞的大道理,更能刺痛赵煦的心灵,杨逸说完,毅然摘下自己的官帽,慢慢跪倒待罪。

    一向强悍的张商英立即接着轰道:“陛下!陈留之乱,为何偏偏是隆祐宫内侍尚清仁的尚家引发?为何他们竟敢在陛下身边安插耳目、窃听机要?是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是谁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若不追废宣仁,这些人毁灭新政之心终究不死,新政迟早要妖折,陛下启用臣等是为了新政,陛下若不想新政继续下去,要臣等何用?”

    张商英吼完,也随之摘下官帽跪倒在地,场中空气几乎凝结了起来!

    赵煦气得一拍御案,愤怒地喝道:“好啊!尔等这是要逼宫吗?”

    强悍的新党并没有被震住,赵煦吼声刚落,林希就立即接着吼道:“虽千万人,吾往矣!陛下,几个月前咱们君臣在此议行新政,是您呼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为何如今却退缩了?陛下是臣等的主心骨,您退缩了,还要臣等何用?”

    “朕行新政之心未改!”

    章惇须发具张,毅然逼前一步大声说道:“然宣仁是毁掉先帝新政的罪魁,是阴谋废立陛下的祸首!若不追废宣仁,反对新政者就会以她为旗帜、以她为榜样!不停的加以阻挠,不停的发动阴谋叛乱,到时别说新政难以为继,恐大宋之天下也将遍地烽烟!到时,陛下何止是无颜进英宗庙?敢问陛下!您将何以面对大宋的列祖列宗?您将何以面对无辜的天下苍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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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逆天(下)

    赵喣在杨逸、章惇等人连翻逼问下,被问得哑口无言,确实,宣仁太后就是旧党的核心,就算她死了,也依然是旧党的旗帜、旧党的精神领袖;不追废她,不将这面旗帜打倒,不将旧党的精神内核打破,反对新政的人就会以她为旗帜,前赴后继、永无休止的站出来反对革政!

    想到这些,赵煦再次动摇了,目光落在那份草诏上,默默不语。

    包括章惇在内,众人纷纷摘下官帽,一齐拜倒,三呼促请!

    “请陛下决断!”

    “请陛下决断!”

    “请陛下决断!”

    洪亮的声音在宝文阁中轰然回荡!

    赵煦眼神复杂的扫了众臣一眼,他心里非常明白,这些人是他令行天下的基石,这些人忠于自己,也忠于新政,若是没有这些人,在自己病重无法上朝的情况下,恐怕已被内外隔绝,失去了朝政的控制权。

    正是由于有这些人在,自己至今依然能令行天下;就象宣仁当初有吕大防等人效忠,即便数次病重,依然能牢牢把持着朝政一样;杨逸等人以集体辞官相逼,这确实就是在逼宫,因为众人都知道,除了这一步,再无他法!

    与其将来等旧党来贬谪众人,还不如现在放手一博,这或许会使新党与赵煦之间产生裂痕,但与无法追废宣仁太后的可怕后果相比,这道裂痕是可以承受的。

    赵煦被如此相逼,心里确实很生气,很想将这些人全部罢官!

    但罢免章惇这些人,离开了这些最坚定的支持者,对目前的他面言,跟自挖坟墓没什么两样;新政将立即会毁于一旦,旧党会强力反弹,他个人的威信也会随着新政的失败跌到低谷,加上病重无法临朝驾御群臣,他这个皇帝很快就会失去朝政的控制权;宝文阁里,君臣之间就这么僵持着,空气凝结了,各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直到过了许久,赵煦才沉着脸缓缓摊开草诏,艰难地拿起御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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