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尼再度合什答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言,琴操姑娘确实在我卧龙寺中修行,但向来不见外客,施主若是来寻访琴操姑娘,那施主请回吧!”

    “麻烦大师帮传个话给琴操姑娘,就说杨逸求见。”

    那女尼不觉抬头看了看他,显然,杨逸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听到;

    她又低诵了一声佛号,低头说道:“不知杨学士当面,贫尼失礼了。杨学士要寻琴操姑娘,出寺门请往卧龙潭行走,若是有缘,当能遇上。”

    再度踏上蜿蜒的山间小道,山道临水,松针铺路,这严冬之际,入眼处一片山寒水瘦,转过一方岩壁,风中隐隐传来一串空寂的琴声;

    琴声所奏,正是杨逸曾经哼唱过的那曲伽蓝雨,悠悠的琴声中,一片松枝上的残雪飘落,簌簌如人语: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有几本,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容我再等,历史转身,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杨逸站在山道上望下去,浮着薄冰的潭水边,一个凉亭,一张琴,一个单薄的身影,背对着这边,面向静寂的空潭轻抚琴弦,寒风拂动她那素色的衣裙,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

    今天是除夕,万家团聚,这个孤单的身影却一个人对着这空山冷水,漠漠抚琴,杨逸几乎不忍再看。

    他沿着山道轻轻走下去,刚走到亭边,亭中的人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气息,琴声忽然乱了,随即停了下来。

    她就那样坐着,不敢转身,仿佛害怕一转身看到的只是寂寂的山影。

    杨逸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如同前世就约好在此相候的一对恋人;

    俩人静坐着,杨逸拥过她那消瘦的香肩,琴操没有挣扎,两行清泪却像断线的珍珠,噗噗直掉。

    他轻轻捧起那张脸,抹去腮边的泪水,柔声说道:“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是我凋零的心……”

    琴操听了眼泪又不住的往外涌,杨逸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含笑说道:“好了,别哭了,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避开我,我只知道,我来晚了。”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琴操忽然泣不成声地说道,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柔肠寸断。

    谁知道这十四字之中包含了多少心酸,荒芜了多少光阴?

    杨逸拍了拍她的香肩说道:“今日是除夕,咱们回家!”

    琴操除了一张琴,别的什么也没带,下到临安县城时,城中已是爆竹声声,处处是过节的喜庆,和玲珑山上的寂寥相比,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杨逸怕她衣衫单薄,骑马会冻着,特意进县城给她买了两张貂裘,将她脑袋都裹了起来,然后驰马回杭州。

    家里人早已等着,琴操曾在杨家住过一段时间,和杨氏相处得极为投缘,但和十三娘几人却是初次相见,少不得一翻见礼。

    十三娘热情相待,让琴操忐忑之意淡了一些;

    俩人分别去洗了个热水澡,驱除去身上的寒意。

    回到暖融融的厅中时,炉上肴香酒暖,堂上鹤图高挂,杨氏满脸喜色地坐于上首,多一个儿媳妇,就意味着多一份添孙的希望,她那点心思毫不掩饰,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一家人围着炉子,年夜饭正式开始。

    首先是要喝屠苏酒,屠苏酒其配方为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这种药酒具有益气温阳,被祛风散寒,避除疫疬之邪的功效,据传是唐代名医孙思邈所制;

    孙思邈每年腊月,总是要分送给众邻乡亲一包药,告诉大有以药泡酒,除夕进饮,可以预防瘟疫。

    经过几百年相传,饮屠苏酒便成了过年的风俗,家家户户必喝。

    一般的酒通常都是由长者先喝,但屠苏酒却刚好相反,按习俗要由家中年龄最小的人先喝。

    杨家最小的还能有谁,铁蛋衙内呗。

    葡萄酒有点甜,小家伙喝得津津有味,但对屠苏酒却不感冒;

    杨氏一脸慈爱的拿酒喂他,这小子鼻子比狗还灵,一闻到屠苏酒呛人的酒味,立即紧闭小嘴,坚持不喝,一对小手还用力地推开杯子。

    “哎哟,小祖宗矣!来喝一口,就一口。”杨氏连声哄着宝贝孙子。

    杨大官人看不下去了,哼哼道:“娘,这小子都成小祖宗了,那我是什么?”

    杨氏又好笑又好气,停手说道:“你是大祖宗行了吧,娘为你操的心还少吗?睿儿才多大,你就想扮严父了?”

    “娘,我这当爹的本来就是严父,不用扮,倒是娘亲你才是临时抱佛脚。”

    “你这什么话,为娘怎么就成临时抱佛脚了?”

    “娘,你想想,平时我喂他酒喝,就是想锻炼他的酒量,你却恨不得拿扫帚打我,好了,你这临时抱佛脚,这小子会喝吗?”

    “你倒有理了你?你你你……”杨氏你了几声,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十三娘她们早就憋疼了肚子,杨氏一笑,个个笑得眼泪满眶,便是刚到家的琴操也不例外。

    杨大官人肚子有点饿,眼看一桌的菜却无法下筷,于是热心地提出建议:“娘,喝这屠苏酒,有个意思就行了,睿儿还小,哪里真能喝下去,这样,用筷子沾一滴抹到他唇上,便当是他喝了。”

    “这话还差不多。”杨氏欣然照办。

    “清娘,该谁了?”

    清娘穿着崭新的裘衣,毛茸茸的领子衬得她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她左看右看,结果还是失望,只得吐吐小舌头,接过屠苏酒一饮而尽,然后轻灵地重倒了一杯,在杨大官人的催促下,一个二个纷纷喝下,终于开始用餐了。

    琴操多少还有些放不开,十三娘先为他挟了菜,她连忙要起身道谢;

    杨逸轻轻按住她肩头说道:“琴儿,知道什么是家吗?家不是房子,而是一种亲情,一家人客气来客气去,亲情也就谈了。你若是过意不去,大可帮十娘也回挟一块,最好是鸡屁股,十三娘最喜欢吃这个。”

    十三娘和他各坐杨氏一边,杨氏就象一道军事缓冲区,有她在,安全!什么兰花指呀,绣花针呀,都是浮云!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年夜饭,接着还要守岁。

    门外北风呼呼地吹着,这样的寒夜,要守岁可不好挨。

    大家先是玩猜枚,一个铜钱在桌上旋转,转来转去大家很快就眼花了,接着玩投壶,李湘弦技术最好,赢得清娘她们都快倾家荡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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