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耒连忙起身向苏东坡作揖,他身材臃肿,大腹便便,行动极为迟缓,黄庭坚曾戏他为‘六月火云蒸肉山’,这句子用在张耒身上,还真是再贴切不过。

    张耒和晁补之、秦观、黄庭坚号称苏四学士,尝以师礼待苏东坡,苏东坡既已点名,他也不敢再推托,徐徐吟道:

    幽丛不盈尺,空谷为谁芳。

    一径寒云色,满林秋露香。

    还别说,张耒形态虽然可笑,但不愧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这首诗做得确实雅致空灵,让人诵来唇齿留香,杨逸为此还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张耒吟完诗对晁补之笑道:“无咎兄,该你了。”

    晁补之字无咎,出身官宦之家,祖上曾在真宗年间做过太子少傅,他比张耒大一岁,如今四十有七,是以张耒以兄相称,他随即起身吟道:

    冬寒霜雪零,绿叶恐雕伤。

    何如在林壑,时至还自芳。

    苏鸣佩连得佳作,喜不自胜,笑得娇靥花含露,云鬓带春风,穿行于厅中如翩跹彩蝶,最后转到杨逸面前嫣然说道:“国公爷,该您了吧,奴可好久没听到您的新作了。”

    杨逸目光一斜,苏鸣佩心意相通,立即为他斟满玉盏,那动作轻灵,举太多娇媚,自然流露出与杨逸那种亲密的感觉,看得旁边的赵佶心头不禁生出一把无名火来。

    杨逸对苏鸣佩一挑眉梢,含笑说道:“鸣佩姑娘难道不知?什么样的诗词在苏大学士面前,都会显得黯然失色,你让我在苏大学士面前作诗,可真是为难我啊。”

    听这话杨逸是不打算作诗了,苏鸣佩顿时露出薄薄的幽怨说道:“国公爷的诗词,有苏大学士年轻时的高妙之意,世人无不称赞,今个儿难道是娘奴家蒲柳之姿污了国公法眼,不肯将诗词赐下吗?”

    杨逸哈哈一笑道:“鸣佩姑娘莫要自谦,要知道过份的谦虚就是骄傲,鸣佩姑娘国色天香,我见犹怜,谁不倾慕万分?”说到这,杨逸突然转头对赵佶问道,“端王殿下,您说是吗?”

    赵佶正看着他和苏鸣佩谈笑,怎么也没想到杨逸会突然转过头来向他发问,他下意识地脱口答道:“正是。”

    “哈哈哈!”杨逸立即纵声大笑,对赵佶赞道:“端王殿下慧眼如炬,向来最善于品鉴美人,能得到端王殿下这般赞许,鸣佩姑娘这回不用再自谦了吧?”

    赵佶刚答完就又羞又怒,杨逸戏弄他的意思十分明显,刚才苏鸣佩给他侍墨时,他曾向杨逸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没想到杨逸的反击是如此之快,如此巧妙,让他颜面尽失,却又象哑吧吃黄莲,有口难言。

    面对花厅内众人怪异的目光,赵佶尴尬欲死,又无从还嘴,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上杨逸,自己都要吃瘪,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对他退避三舍不成?

    不!赵佶不禁在心里怒吼一声,到底是十七岁的年轻人,特别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受辱,让他如何受得了?

    他冷哼一声说道:“宁国公也不必自谦,你名动天下,想来不是浪得虚名,难道连一首咏兰诗也作不出来吗?”

    王诜配合默契,立即接口道:“端王殿下此言差矣,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向来被喻为花中君子,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然,这兰花也唯有君子才会喜欢,端王殿下呀,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喜欢兰花啊!”

    王诜一吟一叹,极尽讽刺之能,他对杨逸的恨意并不下于赵佶,他原来贵为驸马都尉,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杨逸这些人,他被夺爵为民,家里断了财源,如今日子过得极为拮据,一大群小妾养不起,被逼得将半数送人了。

    他冷言讽刺过后,或许是觉得自己光说不练不行,便起身一拂大袖,朗声吟道:

    阴崖百草枯,兰蕙多生意。

    君子居险夷,乃与恒人异。

    苏鸣佩这回就算是再善于巧言答对,一时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王诜此诗不俗,她作为宜露坊主人,苏东坡将宴席设在这儿,就是借她来润滑交际,活跃气氛的;不管别人如何,出于职业道德她是无论如何也应该对王诜的诗说些溢美之词的。

    但结合王诜之前那番话,他这诗便同样有了讽刺杨逸之意,让她再饰以溢美之词,那岂不等于是让她一起讽刺杨逸吗?

    不光苏鸣佩作难,除了秦观和赵佶外,苏东坡等人也选择了沉默,别人怎么讽刺杨逸都好,但苏东坡这回真不能昧着良心跟着讽刺杨逸。

    若不是杨逸,他现在估计还在岭南飘着呢,抛开这份恩情不说,他与杨逸共事过,最是了解他,杨逸的功绩明摆着,他不能把别人的功绩抹杀掉。

    就这样,厅中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胡宗愈和晏几道很少发言,大有作壁上观之意;晁补之、张耒两人不愿得罪杨逸,但心里上总是有些排斥新党。

    秦观大有加入王诜、赵佶一伙,对杨逸进行群殴之态。

    庞牧做和事佬,却又怕把两边都得罪了。

    苏东坡更是陷在一个两难之境,帮杨逸吧,很容易让人说他是趋炎附势;帮秦观他们吧,又有可能被人说成忘恩负义,毕竟杨逸于天下汹汹之时搭救过他,并一起共事过。

    两边都不好帮,但客人是他请来的,又不好不置一词,这回他真是作难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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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3章 风宜清夜露宜秋(下)

    其实王诜那些话在他们看来是辛辣的讽刺,在杨逸听来,却是一片云淡风清,不就是想说俺是小人、是奸臣吗?

    俺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君子,是好人过。

    换个角度想想,凡是说俺是小人、是坏人的,都可以当作是在夸俺。

    俺就是要做个坏人,做个让君子们瑟瑟发抖的坏人,你待怎的?

    当然了,要夸俺你们最后在背后夸,这当面夸人会让人很不好意思,很不自在的。

    我不自在,你们就别想自在。

    杨逸刚待发话,秦观已经先起身说道:“有苏大学士及各位的珠玉在前,下官不才,本不应再班门弄斧,但苏大学士既然已发话,也只能拿出一首陋作来请苏大学士及各位斧正了。”

    杨逸见秦观起身,自己便先坐着不动,他倒想看看秦观是不是也象王诜那样能做到无官一身轻。

    秦观今年五十岁,在苏门四学士之中,他岁数排于黄庭坚之后,但若论诗词的成就,却是以他为最高;他是典型的情场浪子,象他这种人通常非常注意修整边幅,他一身衣袍整洁儒雅,胡子修整得一丝不拘,浑身充满了文人雅态,起身步入厅中央后,他反搌双手,慢步徐行,有如庭中游吟,这姿态绝对能迷倒一大批文艺女青年。

    杨逸看得有趣,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来,嗯嗯,这个得学学,说不定哪天咱爬墙跳窗与佳人幽会时,用得着也不一定;他不由得又想起兴国坊那位芳邻萧盈盈来,什么时候也让她来个‘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呢?

    杨逸发觉自己身体也埋藏着许多偷香窃玉的因子呢,不然怎么看到秦观这副拐骗文艺女青年的模样,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盈盈呢?

    秦少游同志不管杨大学士正神思飞扬,徐行几步后用朗吟打断了他的幽思:

    种萧芳兰中,萧生兰亦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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