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读书人,脑子里带着无数拐的,当然知道,俞国振所谓的泰西僧人的故事,实际上是在婉刺张溥方才那句“此乃朝廷大事岂是尔能妄言之”。

    若是俞国振不能妄言朝廷大事,他们复社诸子,大多布衣,又有什么资格妄言朝廷大事!

    “哈哈,西铭先生知过能改,近乎道矣。”俞国振这一次避席让礼。

    他知道自己与东林、复社最后肯定是要分道扬镳的,但现在他还要暂时利用一下东林复社在舆论上的力量,在他掌控超越其的力量之前,能维持面上的友好,还是要继续维持下去的。

    “济民,方才愚兄激怒,实在是因为……吴三桂与愚兄说了一番话。”张溥沉吟了一下:“大凌河之事,吴总兵虽是有错,却也有苦衷,此前吴三桂单枪救父之事,贤弟也应当知道,当时祖大寿坐视不救,吴三桂唯有带二十名家丁冲阵。”

    “以私怨而坏国事,此父子必成大明祸患。”俞国振淡淡地道。

    见俞国振始终不肯放过对吴襄、吴三桂的批评,张溥心中也动了气,不过这次他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反正是他们双方的恩怨,俞国振这般不知好歹,难道说他以为他有三百家丁,就可以去硬扛人家一个总兵官?

    何况后面还跟着一个刘泽清!

    想到这,张溥便没有提刘泽清之侄的事情,他转言其余:“济民贤弟说的秦淮八艳评议之事,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只等兄长来决断了。”陈子龙又道。

    “此事发起者乃是方密之,经办者乃是俞济民,克咸、卧子从旁相助,至于愚兄,近来风声甚紧,据说当政诸公有不利于愚兄者,所以还是罢了。”

    “哦?”众人相望了一眼,然后都看向俞国振。

    “我?诸位瞧我做什么?”俞国振有些莫明其妙。

    “济民,你当初在无为怒杀州判之事,最后如何不了了之了?”方以智道:“你不是说,那州判背后,乃是某公之弟温育仁么?”

    “这还不是托了诸兄之福,你们因《绿牡丹》一戏之事,闹得督学大人缉拿温育仁之仆,他焦头烂额之下,哪里顾得到小弟!”俞国振笑道。

    去年虎丘大会前,温体仁之弟温育仁有意加入复社,却被张溥断然拒绝,于是温育仁寻人写了一折戏《绿牡丹》嘲讽复社之中尽是弄虚作假的伪才子。后来复社通过舆论清议,再加上张溥的影响,浙江督学副使黎元宽出面,禁演此戏,还捉了温育仁家仆抵罪。

    众人大笑,深以为然,对张溥来说,那是他身居草莽却成功击破当朝宰辅攻击的一件得意之事。

    唯有俞国振自己才清楚,温体仁放过他的原因在于,他将养珠技术献给了崇祯天子,宫内的大铛太监,有人向温体仁施加了影响。不过此事若是说出来,一顶阉党的帽子不知何时便会被扣上,因此俞国振从不告诉别人。

    “济民贤弟要准备多长时间?”张溥将话引回正题:“十天够否?”

    “若是想将声势弄大,十天远远不足。”俞国振道:“一个月,也方便远近人物前来赴会。”

    其实一个月犹嫌不足,但是俞国振在南京能呆的时间有限,现在是三月初三,他最多呆到四月中,就要前往钦州,因此只能如此筹备了。

    “既然如此,那就定在一个月之后!”张溥嘴上说由方以智主盟,实际上却当仁不让地做了决定:“四月初四,如何?”

    “好,便依天如兄所言!”

    众人商议定了,俞国振知道孙临对南京熟悉,首先便问哪儿有比较大块的空地。孙临奇道:“要大块空地做甚?”

    “声势越大,空地就得越大。”

    “那不如玄武湖,既可游湖,观山光水色,又有大片空地。”陈子龙道。

    “不妥,不妥,还是在秦淮河畔寻一处所在,城外毕竟偏僻。”方以智摇头。

    论及交通便利,城外毕竟是比不得城内的,众人商议的结果,还是借用秦淮河旁的一处空地。

    这处空地其实也较偏,不过以秦淮河畔的繁华,能找到这样一块地方,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这块空地自有主人,孙临自告奋勇,去与主人交涉,借之使用一个半月。

    临别之际张溥想起俞国振与吴三桂的结怨,思忖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开了口:“贤弟,吴三桂父子私德或者有亏,但手绾兵权,贤弟无意科举,今后总得在沙场上求功名,与他们父子结下死仇,实在是不智。”

    这一次他是只拉着俞国振的手私下说的,在他想来,俞国振可能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出尔反尔,故此只能与吴三桂死扛。现在两人私下说,有些话俞国振就不会说得那般满了。

    俞国振确实在反思自己对吴三桂的态度。

    他对吴三桂是半点好感欠奉,即使此人现在没有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可以他的姓格,俞国振可以肯定,只要历史不发生太大变化,卖国求荣这种事情,他绝对能做得出来。

    但如今就正面与之冲突,终究是自己还年轻气盛了些,未能做到老歼巨猾啊。

    吴三桂父子手绾兵权不假,可这里是南京,不是山海关外,他俞国振一声令下,随时可以从襄安调两三百人来,既然憎恨吴三桂父子误国误军之行径,杀了就是,何必还要摆个脸色给他看!

    一念于此,俞国振心中杀意大动,脸上却漾起了略显惭愧的笑。

    “西铭先生教训得是,只不过如今小弟是羞刀难入鞘了。”俞国振叹了口气,然后勉强道:“这样吧,方才西铭先生不是说咱们办秦淮八艳评议,他吴三桂也要来参上一脚么?”

    “怎么?”

    “西铭先生不妨对他说,到时咱们打个擂台,他弄得声势胜过我,那么我俞国振便在南京城北门口跪上一天,向他父亲赔礼道歉。若是我俞国振胜过了他,那么以前我说过的话,他也不必往心里去,只当我没说过……如此,西铭先生觉得如何?”

    听他这样说,张溥大喜,这分明就是有意和解了,至于跪上一天之类的,到时俞国振就算输了,他也会想办法缓频,不叫他丢这个脸!而有了俞国振和吴三桂二人相助,他的大计,必然能得成!

    “济民贤弟有此雅量,今后成就必不可限!”张溥称赞道。

    他却没有看到,俞国振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意。

    又想到吴三桂曾说过,他与俞国振起冲突,是刘世仁挑唆而起,张溥想来想去,刘世仁倒无所谓,可其背后的刘泽清也是手绾兵权的大将,同样是自己要借助之力,若是说出来,必然又起事端,倒不如瞒着俞国振,以后再想办法为双方调解。

    想到自己一介书生,却能为这些武人所敬重,替他们主持公道,张溥心中既有些飘然,又觉得自己实在大材小用了。

    回到自己的寓所,俞国振唤来高二柱:“二柱,我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小官人,网已经撒下去了,只要那厮出门,必然会被盯着。”高二柱道。

    自从一年前俞国振将他从家卫中调出,专门负责情侦,他便开始隐入黑暗之中,在人前露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这一年来,他在情侦上的天赋展露无疑,不仅从庐州无为到安庆桐城,布下一条严密的情侦网络,同样,他也将触角伸到了南京、扬州和苏州。

    其中南京作为留都,他派驻的人手最多,仅他直接控制的核心人手,便有十余人,而再受这十余人控制的,更有三四十人之多。

    这些人平时负责的事情,不过是打听市井流言,查看物价贵贱,探访官场动态。这等活动,并不违背大明律令,因此并无多少风险,也不虞与朝廷控制的厂卫有什么冲突。

    可这一次不同,俞国振要他做的是监视吴三桂的一举一动,吴三桂乃是朝廷武官,私窥其举动,若是被他发觉,杀了也是白杀。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59129 59130 59131 59132 59133 59134 59135 59136 59137 59138 59139 59140 59141 59142 59143 59144 59145 59146 59147 59148 59149 59150 59151 59152 59153 59154 59155 59156 59157 59158 59159 59160 59161 59162 59163 59164 59165 59166 59167 59168 59169 59170 59171 59172 59173 59174 59175 59176 59177 59178 59179 59180 59181 59182 59183 59184 59185 59186 59187 59188 59189 59190 59191 59192 59193 59194 59195 59196 59197 59198 59199 59200 59201 59202 59203 59204 59205 59206 59207 59208 59209 59210 59211 59212 59213 59214 59215 59216 59217 59218 59219 59220 59221 59222 59223 59224 59225 59226 59227 59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