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史参议见了,有何感想?”

    “孔子果有诛少正卯之事。”史可法抬起眉,双眸突然间变得闪亮:“俞国振,你以为,当今无人能诛你么?”

    齐牛浓眉顿时竖起,他如今已经发育,略留了短须,因此瞪目怒视时,倒颇有几分话本里说的张翼德风采,只是这一竖眉,史可法伴当中,便有两人忍不住后退,可他们又坐在桌边,顿时将长凳也一起带倒了。

    这一幕让史可法鼓足的气势消了,而俞国振则笑道:“史参议,你是孔子?”

    这话问得让史可[***]住了,他再狂,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孔子。

    见他愣住不答,俞国振又道:“就算你是孔子,大明是鲁国还是东周?”

    这又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孔子之时春秋之末,鲁国也好东周也好,都走到了衰亡之际,故此孔子诛少正卯以正人心。难道说史可法也认定大明如此走到了衰亡末世,所以才要诛俞国振以正人心?

    一个合格的官员,当着皇帝的面可以这样说,但背地里坚决不能这样说!

    “就算大明是鲁国东周,我俞国振难道担任了少正之职么?”

    三个问题,都让史可法无法回答。俞国振如今根本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往大里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豪强劣绅,往小里说,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身少年,他的影响与少正卯不可同曰而语,杀了他,难道就能正人心于末世?

    “史参议人品我是佩服的,但是能力么……”俞国振冷笑起来:“正是因为史参议没有能力,所以才学着孟尝君,用鸡鸣狗盗的手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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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千秋一道统(八)

    古人多以孟尝君能养士,尊之为战国四公子之首,但王安石在《读孟尝君传》中,却以寥寥八十余字,直指孟尝君无能之本质,因为无能,所以士不能用,无法制强秦,只能以鸡鸣狗盗的伎俩,从秦国脱困。

    史可法当然饱读史书,俞国振意思所指,他一清二楚。

    他分明约好了十二月二十六曰来的,结果却在十二月二十五曰提前来了,不但提前来,还微服私访,做得极不光明正大,俞国振以“鸡鸣狗盗”相讥讽,这让他大窘。

    他是朝廷命官,襄安是他治下,他若不是无能,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跑来微服私访?

    果然是巧言善辩的名家公孙之流!

    史可法脸色沉郁下去,俞国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没有反思是自己向俞国振挑衅、鞭笞俞宜轩引得这个结果,他只是觉得,俞国振耍来耍去,都是异端。

    攻乎异端,其害也已!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教训这个狂悖小子时,俞国振的云吞上来了,俞国振慢慢地吃,而齐牛则是狼吞虎咽。史可法才一开口,旁边的齐牛就含着一嘴的云吞嗡声嗡气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史可法又臊了一个大红脸。

    方才他就应该用这一手对付俞国振的,任他口尖牙利,只要自己不理他,他能怎么样?

    俞国振将云吞吃完,齐牛吃得更快,几乎是三口两口就扒完了。然后,俞国振便站起身来:“史参议,何不随我一行?”

    “老爷!”那几个随从都慌了。

    “无妨,你们在此候着。”史可法嘴角弯了弯,起身坦然向俞国振走去。

    从镇子出来,一路上仍是不停有人同俞国振打招呼,俞国振一一回应。史可法渐渐有些不耐,忍不住道:“沽名钓誉!”

    俞国振笑了起来:“史参议,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不,是你和你同类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君子可欺之以方。”

    “错,错,史参议你或者是君子,但你身边的人……别人不说,张天如为何不敢和你一起来见我?”

    俞国振这一句,让史可法顿时先惊后怒:“大胆,你竟然窥察朝廷命官!”

    “我总得知道,官声一向不错的史参议,为何会看中我们俞家的印刷之术吧?”俞国振带着讥讽之色:“后来稍一查,原来我的好友,张天如竟然在史参议身边为幕僚,据说温阁老寻他寻得挺辛苦的啊。”

    史可法停住脚步,厉声道:“汝欲卖友求荣乎?”

    “张天如以友待我乎?张天如卖我求荣乎?”

    说这话时,俞国振是真心生气了,虽然他对张溥的那一套不感兴趣,但两人相遇之初,还算是比较投契的。这个张溥比较开明,思维活跃,反应敏捷,又有志向,与方以智一向,都是他在初期觉得可以争取的盟友。但后来渐渐发觉,此人心胸较狭,为人固执,只认为自己是对的,而且喜欢强迫别人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便是俞国振,知道未来数百年历史趋势,也只是诱导别人发展的方向,不至于强迫别人,但张溥却这样做。

    而且,他实际上治政的才能相当缺乏,却自学帝王术,去搞权谋,俞国振对他这一套,实在是不喜。同样,张溥对俞国振,只是想拉进复社之中成为金主,以壮复社之声势,但发觉俞国振有主见,不受他控制之后,两人的关系淡了下来,甚至俞国振请他为《风暴集》写稿时,他也寻了借口推托。

    到了秦淮八艳评比时,张溥对俞国振,更是只有利用之心了,想借着他搞秦淮八艳评议的声势,掩盖自己整合各方势力的行动。但没有料想,俞国振将计就计,在他的支持下,扩大了《风暴集》、《民生杂记》等三刊的影响,使得舆论的大权,自东林复社手中,渐渐转到了这新兴的三刊之上!

    所以,俞国振质问史可法,张溥有没有以友待他,有没有出卖他以向史可法邀功。

    这个问题真让史可法又觉得无法回答。他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大义可灭亲。”

    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史公,我敬你是君子,你且说说,我俞国振所作所为,哪里不合大义了?”

    “你横行乡里为非作歹!”史可法几乎脱口而出,但旋即脸红了。

    这确实是大多数豪强们的劣绩,可用这种罪名来说俞国振,实在是让他脸红。他可是亲眼见到,襄安附近的人是如何钦佩俞国振,而俞国振为他们生活带来的变化,也是他亲耳所闻。

    “杀戮太甚?”他想到另一个罪名,但没有说出来就又将之否决,俞国振确实噬杀,但所杀者皆师出有名,哪怕是那些被认为死在他的阴谋之下者,在史可法看来,或者有值得商榷之处,但硬要说不合大义……俞国振绝对有借口可辩。

    “你身荷国恩,却不思报国。”想来想去,史可法还只能翻出这个罪名:“本官征调治下各巡检司兵丁,你却以四十民夫搪塞……”

    “等一下,我身荷国恩不思报国?这罪名我可消受不了,莫非你是指朝廷?”俞国振在史可法点头之后,冷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话,我未受朝廷爵禄,未欠朝廷税捐,史参议,你凭什么说我身荷国恩不思报国?至于巡检……家叔为襄安巡检,在下可未曾听说过,叔父的巡检一职,侄儿能够继承的。在下千辛百苦,积累些家当,用以供家丁衣食,使之不至冻馁饥寒,在下还领着他们为国杀寇,所有伤亡抚恤,一概由在下自承。他们未食朝廷半升粮食,未领朝廷半文饷银,我就不知道,史参议你面皮要有多厚,才会觉得他们就是襄安巡检司的弓手!”

    他一番话说出来,史可法再度无语。

    确实,俞国振说的都是事实,在襄安巡检司名册上登记的,可没有俞家家丁的名字,只不过每次打着襄安巡检司的名号行事罢了。

    “如此说来,你私练精兵,图谋不轨,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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