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俞国振说的都是事实,在襄安巡检司名册上登记的,可没有俞家家丁的名字,只不过每次打着襄安巡检司的名号行事罢了。

    “如此说来,你私练精兵,图谋不轨,大逆不道……”

    俞国振叹了口气,看来,那些嘴炮党最擅长的就是扣帽子,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都是一模一样。

    “史参议,我只是乡野一介少年,只凭一家之力,只教出这百十个家丁。国家耗饷巨万,加征无数,却养出一批酒囊饭袋,致使地方不靖,我唯有蓄家丁以自保,你说这能怪我?”既然扣帽子,俞国振也不客气地反扣回去:“你史参议身受国恩,手绾大权,举荐你的张国维张东阳久负人望,封疆一方,你们二位上任超过半年,却仍是四方不靖。这天下之事,不是你们的责任,反倒是我这乡野少年的责任了?”

    史可法觉得没办法辩了,无论他拿出什么来,俞国振总能狠狠地将脸打回来。

    而且,他心中隐约也觉得,俞国振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难道这天下板荡,不是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读书之人的责任,反倒是俞国振这样乡野豪强的责任?

    史可法吸了口气,他们一路争辩下来,已经到了细柳别院的门前,他决定要掏出自己最后一个理由了。

    “你手绾活印之术,不为圣人立言,不传儒家正道,却去传播什么‘进化天演’论,这,难道说不是以邪说异端害人,至使缪种流传么?”

    这是俞国振意料之中的攻讦,事实上,在诱导徐霞客提出进化论之初,俞国振就有过这种考虑,现在就拿出进化论来,是不是太早了些。

    他完全可以等更好的时机,比如说,在他真正掌握了巨大权利,可以利用自己手中权利去推广这套理论之时。

    就是徐霞客自己,也意识到这理论真正印诸书册上传播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但最后,俞国振还是决定,将这套理论在第一时间通过《风暴集》传播出去。

    他可以等,徐霞客也可以等,但是中华不能等!

    另外,俞国振也对此时的读书人,确切地说,是对真正继承了中华文明精髓读书人,抱有一定的信心。

    他们不是后世的犬儒,唯唯喏喏,只为主子而吠――至于这主子是洋主子还是土主子,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也不是盲目自大者,他们已经睁开眼睛看世界,不会为蕃人的膝盖是正长的还是弯长的而疑惑。

    只不过俞国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的,竟然是史可法。

    “史参议觉得《进化天演论》是谬?”俞国振闭了一会儿眼,然后向史可法问道。

    “自是大谬!”

    俞国振还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边的咳嗽声。

    咳嗽的是一个家卫,原来他们谈得过于投入,以至于俞国振甚至没有注意到,细柳别院外的小码头上,一艘官船已经靠岸。

    船头站着的,是张溥,他一脸焦急,看到俞国振与史可法站在那边,这焦急总算稍淡。

    “道邻兄,济民贤弟!”焦急稍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欢欣,不等船停稳,他便跳了下来,三步两两,冲到二人面前。

    他手中抓着一本书,俞国振看了看那书的封面,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笑。

    《风暴集》,崇祯七年年终特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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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千秋一道统(九)

    “天如,你如何来了?”史可法一脸惊讶。

    他们此前有约,史可法正面批笞俞国振之妄为,而张溥则借着他与俞国振曾经有的交情从侧面迂回。但方才与俞国振的对话,让史可法明白,张溥的侧面迂回之策已经不可行。

    此时他正斥责俞国振,自觉俞国振无言可辩,终于占了一回上风之际,张溥却突然出现了。

    他颇有些担心,张溥的出现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激起俞国振的怒火。

    但是,俞国振对张溥的出现,似乎并无什么愤意,他笑吟吟看着史可法与张溥对话。

    “道邻兄,我是在庐州新见《风暴集》特刊,只觉其中妙语连珠,深得我心,故此忍不住,前来拜会济民贤弟。”张溥向史可法使了个眼色,然后将手中的手册递了过去。

    史可[***]了。

    他此前就与张溥说了,《风暴集》十一月的那刊中所载《进化天演论》,实在是对礼法纲常的极大破坏,甚至可以说,直指儒家之根本,让人怀疑古代圣贤。

    此前儒学之中,就是张载这般志向远大之辈,也只是说“为往圣续绝学”,而没有谁敢自称自己必然超越古之圣贤的,唯《进化天演论》,几乎就是指着鼻子说,你孔老夫子言必称周礼的观点已经过时了,尧舜禹时代和今天相比就是渣渣!

    正是虑及这一点,身为东林党人、读书种子,史可法敏锐地意识到,《进化天演论》看似只在讨论自然与社会的演化,实际上攻击的却是儒家的两大支柱之一:礼。

    克己复礼,是为仁也。孔夫子所说要复的,是周礼,后世托古改制者,也动辄就拿周礼说事,从王莽到王安石,概莫如是。托言于古,几乎是朝廷政治的一大默契,但现在,《进化天演论》直接掀了桌子,让这个默契游戏玩不得了。既然礼都被玩坏了,那么仁又何以为凭?

    史可法觉得,张溥应该深明此事才对。

    他茫然地接过《风暴集》年终特刊,然后翻开书页,很快就翻到了目录。

    《风暴集》年终特刊的书页,比起正常时要少了多,大约只有正常时的三分之二左右。史可法的目光顺着目录往下,目录第一,便是方孔炤所撰之文,《周易天演考据》。

    然后史可法的脸就火辣辣地疼痛,方家是易学大师,而《易》为百经之首,甚至可以说,儒道二家,皆传自易!

    何况据说《易》乃是文王被拘于羑里而演著,文王、周公,这可是孔子之前的圣人,他们的言行,就是孔子的理论依据,甚至连“周礼”都是他们制定的,否定他们,就是否定孔子本身!

    在《周易天演考据》之中,方孔炤由《易》第一段“乾道变化各正姓命保合大和乃利贞”,引出天道变化不息、万物应天道变化而变化的道理,并在《易》中寻章摘句步步考据,生生将《易》与《进化天演论》连结在一起,虽然史可法觉得他这考据几乎是对过去《易》学的一种颠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另辟蹊径,将《易》学推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紧接着第二篇的作者名字,又让史可法的脸火辣辣的痛。

    黄道周。

    这又是一位《易》学大师,同时是东林巨擘,史可法虽然师从左光斗,但那只是政治名声,在学术之上,离黄道周相差甚远。可以说,史可法为东林之将,而黄道周却是东林之旗。

    《天演进化,移孝为忠》,这是黄道周的文章标题,他却不是从《易》的角度去谈天演进化论,而是从儒家十三经中《孝经》的角度谈,正是因为天演进化,先者必老,后者须孝,而事亲只是孝之先,忠国方为孝之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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