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百余勇士,只余二十余人,其他人都死得冤啊。”石敬岩摇了摇头,也不答话,自己拨转马头,便回到了俞国振身边。

    包文达明白他之意,心中也有些气,他们百人留下断后,怎么可能被贼人裹挟!不过,他与石敬岩不同,职司在身,只能忍气吞声,上了吊篮。

    “当真是贼渠张进嘉?”史可法见到那颗人头,颤声发问。

    “史参议可问这几个贼人俘虏。”

    被带上来的还有几个流贼中的俘虏,不等史可法问,他们就嚷嚷出声,不但证实了张进嘉的身份,而且还说出,俞国振已经击破了张进嘉全军。这样一来,俞国振的功勋,便是怎么也假不了的,史可法顿时兴奋起来,无论如何,这一战他也有参与,虽然只是被人追可是论及功劳时,他这个在场的最大官员,哪里会没有一份?

    功不功的,他倒不是太在意,可在流寇屡胜之下,能重挫贼势,对于提振士气,意义极大!

    “道邻,赶紧开门,将俞济民请进来吧,无为守城,还须借助他的智勇!”旁边的张溥凑来道。

    “哦,对了,开门,开门,请他们进来……不,不,我亲自去请!”

    无论史可法对俞国振有这般那般的不满意,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一点,俞国振能打仗,而且能打胜仗!他虽是刚直,却不是丝毫不知变通,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

    无为城墙高二丈二尺有余,在南门护城河上有一座桥,名为九华桥,史可法亲出城门,到了九华桥上。原本他以为俞国振会上前来见他,但他发觉,俞国振却将那些俘虏中大约五百余名驱在一处,自己登上稍高的坡地,正在大声训话。而其余一千多名俘虏,则依旧被绑着。

    无为知州罗之梅(注,此前所说张化枢为误,多谢王孙武阳指正)见状,心中颇为不满,当初因为州判之事,他与俞国振打过交道,知道此人难以应付,因此倒没有轻易上前,只是向史可法道:“史参议,是否让下官先过去?”

    “自然是要有劳贵县,让那俞国振前来迎接。”不等史可法说话,巢`县知县严觉道。

    他如今是待罪在身,身为知县,守土有责,可他不但因为大意让贼人几无抵抗进城,还险些令上官史可法陷入寇手,如今又贪生怕死逃离。他自知必将受罚,于今之计,只有拼命拍史可法马屁,好让自己受到的惩罚轻一些。

    能只是戴罪立功就好了,实在不行,免职一年半载,然后再复出他任,也是不错。

    史可法却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这个严县令,当真是个大蠢货!

    “休要惊扰着他办正事,我们过去,且听听俞济民说什么。”史可法道。

    他们缓缓靠近俞国振正在说话的缓坡,但距离十丈时,便被家卫示意止住。严觉这次算是有了眼色,没有再说什么,而向来觉得俞国振狂妄的罗之梅,此际也不由得再度咋舌:便是面对分守四府的史可法,俞国振竟然仍是这样狂妄!

    史可法没有理睬这二人挤眉弄眼,而是注意听俞国振在说什么,听见俞国振挥着手道:“尔等原本尽是良善,都为安份之民,可流寇一来,焚汝家园,银汝妻女,戮汝兄弟子侄,裹胁尔等从贼为乱,数代积蓄,化成粪土,祖先清誉,门楣尽污……如今自己也就擒被俘,将遭显戮,姓命无存,魂魄无依,便是为鬼,亦为孤苦。诸位!”

    说到这,俞国振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略一停,目光严厉地从众人面前转过:“是谁令诸位从善良百姓,变成国之寇贼?”

    众人都是沉默,俞国振说的是大白话,他们都听得懂,但不知道俞国振问的是什么意思。不少人听到他所说的话语,不是呜咽失声,就是面有惭色。俞国振看到他们当中这样的反应,心中微喜,他又问道:“是谁?”

    得他示意,围着诸人的家卫齐声喝问:“是谁!”

    几十人突然喝问,惊得被逼坐在地上的俘虏都是心惊肉跳,便有机灵点的大叫道:“是献贼,是张献忠!”

    “还有闯贼!”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了起来,初时还稀稀落落,接着喊的人多了,声音也杂了起来。

    俞国振目光一转,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虽然不说话,却抱头痛哭起来,他便向那汉子一指:“你,出来!”

    那汉子初时不知是指自己,周围人也不知俞国振何意,两个家卫过来,将那汉子一夹,直接带到了俞国振面前。

    “你姓何名谁,哪里人士?”俞国振问道。

    “小人、小人颖`州王家店人,姓王,贱名有辱祖宗……”

    “说吧,没有关系,在这里的,哪个不同你一般,曾被迫从贼?”俞国振和气地道:“说说你为何哭。”

    那人见俞国振说话还算和气,心中虽然惊恐,却还是说出来:“小人叫王保宗,在王家店,原是家中有几亩薄田,上有老母,下有发妻,育有二子一女,虽是穷困,终曰艹劳,却也和美。可流贼破颖`州之后,过王家店,焚了小人新起的屋子,小人妻女,小人妻女……竟然被银辱,二子不愤,与贼相急,尽为贼人所害,老母亦不知所终,想必冻饿……冻饿而死……如今我已是孤苦伶仃,方才官人说起,小人自感身事,不禁泪下,还请官人恕罪……”

    他一边说,一边放声而哭,这一哭,周围顿时哭声一片。

    俞国振拍了拍这王保宗肩膀:“说的是,若非流寇,我等便是贫苦,终能与家人一起撑下去,自己再勤快些,或许还能攒下一笔家当,逢年过节,祖宗坟前,总有些冷饭残酒,不至于断了香火……”

    一听他提“断了香火”,那王保宗哭声顿时变成了嚎淘,而周围原本就觉戚然者,不少人也开始落泪。

    这些人都是家破人亡,很有可能只剩自己一身的,对着王保宗经历,又听得俞国振那番话语,一个个都不禁伤心。须知俞国振方才让人对他们进行甄别,从口音里将凤`阳府和南直隶的人挑出来,这些人大多都不是惯寇,只是流寇攻入之后被裹胁而来,不得不从,每个人心中对流寇,都有一部血债!

    俞国振又点了哭得极哀的数人,这数人一个个都将自己家中遭遇说出,当真都是句句血泪,有两人说得呼天抢地,恐惧与悲愤交织在一起,几欲令其晕厥。

    俞国振指了指那些并非凤`阳府和南直隶的俘虏,又向诸人问道:“毁尔之家,银汝妻女,残汝父兄者,这其中可有?”

    那王保宗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其中之一道:“有,有,此人,此人便杀我儿,我原想跟在贼后,杀之复仇,却尚未得手,便为官人所俘。”

    “锒!”

    一柄刀掷在他的身前,那是俞国振的腰刀。

    “去,杀了他,为汝子复仇!”俞国振喝令道。

    王保宗一把抓起腰刀,看着那人,那人浑身发颤,连声说“不是我不是我”,可他有口音却是典型的陕腔,王保宗一步步走了过去,那人想要起身闪逃,却被两个家卫死死按住。

    王保宗来到他的面前,举刀,猛然剁了下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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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三、乌云聚危城(三)

    “多谢官人……令小人得报大仇,小人此生无憾,甘愿为官人正法!”王保宗拎着那颗头,扔了刀,跪在血泊之中,向着俞国振叩首行礼。

    俞国振走了过去,一脚将他踢倒:“胡说!”

    王保宗愕然,他不知道俞国振为何会如此反应。

    “此人杀你子,可银汝妻女者是谁?驱使此人与银汝妻女者,又是谁?”俞国振冷笑:“你只杀了一小卒,却不敢与真凶斗,怎么算是得报大仇?”

    王保宗闻言浑身一颤,一脸不敢置信。

    “汝等说,谁是汝等真正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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