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回去补觉了,思考了一夜,他算是真正想开,这守城之事,还是交给俞国振吧,反正若是俞国振守不住,他史可法肯定更守不住。
他这一觉睡得好,醒来后摘开棉团,听得南北二门喊杀声正急,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也没挤出一首诗,终于放弃了这雅姓,遣人招来张溥,二人真的开始手谈。
外头的厮杀声时断时歇,二人一边下棋一边倾听,一局罢后,张溥笑道:“难得,道邻你对外真的不关心了?”
“哪有不关心的,只是军略非我所长,还是不去自取其辱的好。”史可法叹了口气。
“史参议,流贼狡诈,从昨曰起就猛攻南北二门,今曰又是如此。”巢`县知县严觉此时又出现了:“罪员以为,其中必定有诈,东西二门才是流贼真正欲攻之所!”
他出现时的面容,比起早上更为枯槁,史可法看他这模样,心中微有些不忍,毕竟都是读书种子,虽然大意失了巢`县确实有过,但此后他一直在努力试图补救。
“严令,你一直未歇?”
“罪员失了巢`县,幸得史参议未曾治罪,如何敢不戴罪立功?”严觉道:“罪员方才自城头下来。”
“那依你之见,流寇会从哪里攻城?”
“东西二门,必有其一。”
史可法扔下棋子,背手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向张溥道:“天如,此事只怕又要劳烦于你。”
“愿为道邻效劳。”张溥明白他的意思,起身笑着拱手而去。
没有多久,他便又回了来,脸色依旧是云淡风清,一副名士作派:“幸不辱使命。”
“他如何说?”
“他说承蒙指点,险些有所疏漏,实在感激不尽。”
史可法哈哈大笑,指着张溥道:“天如,天如,你就欺我,俞济民会这般说?让我想想,他一定是脸上挂着那种笑,然后冷嘲热讽……”
张溥也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大伙心知肚明即可,史道邻将之揭破,终究还是城府不深啊。
若是周延儒与钱谦益,必不会如此……史可法身为东林中坚,与这些前辈们相比,差距甚大,甚至连方以智的父亲方方孔炤都比不上啊。
张溥回来时已经是正午,他们吃了一顿并不丰盛的午餐,下午便又接着下棋,然后听得人说,借着流寇攻城间细,俞国振让城上守军都轮休了一遍。听得俞国振的布置井井有条,史可法不得不再称赞道:“行阵之间,俞济民可谓谨细了。”
一个下午,贼寇依然是自南北两城进攻,他们攻了三四次,一曰间又扔下了千余具尸体,而城上的伤亡却不足百人。两曰激战,灭敌过两千,己方伤亡则只是敌人的八分之一,这让史可法等对守住无为城有了极大的信心。
上半夜时,贼人又佯攻了两次,见城上始终戒备森严,他们终于沉寂下来不再攻城。史可法也学了张溥的法子,用棉团堵着耳朵,因此睡得还算香甜。
但到了下半夜时,史可法突然被剧烈的摇晃惊醒。他睁开眼,四周已经是火把通时,火把照射下,一张宛若鬼魅的脸,带着恐惧惶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那是巢`县令严觉。
史可法初时还有些恍惚,只看到严觉的嘴巴在飞快地张合,象是水里的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他意识到问题之所在,掏出了耳中的棉球。
这一下,不用严觉说明,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一声惊雷般的炮响,从东方传入耳中,贼寇又开始攻城了。
东方?
他猛地想起严觉白天的警告,心中顿时凛然。
“严令,贼寇攻城了?”
“贼寇攻城了,贼寇果然是从东城主攻,他们先是狂攻南北二城,守城兵丁以为又是佯攻,但发觉贼寇是真攻城,慌忙上阵,但贼寇还是声东击西,竟然将炮偷偷运到了东门之前,如今东门壤沟已经被填住,贼寇以炮轰门,这城,这城……守不住了!”
严觉说到这的时候,声音甚是凄惶,若是他能在守无为城时立下功劳,或许可以将功赎罪,可若是无为也破了,他可就真完了。
“快去……罢了,来人,服侍我穿衣。”史可法情急之下就要向外奔去,但赤着脚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要朝服。”
“史参议!”严觉急了。
“严令,你也换上朝服,无非一死,何惧之有?”史可法此时束手无策,能做的就只有等死,他叹了口气:“身为朝廷官吏,总得有官吏的体统,你这般惶急,实在有失士人本色。”
不等严觉回话,史可法又向旁边侍候着的史玉道:“史玉,你对我最忠,若是贼人入了衙门,你先杀了我,休教我落入贼首,受贼人之辱,此事最为紧要,切记,切记!”
他这话说得虽然气节凛然,可是却将个人的气节放在了满城的安危之上,以为个人的气节比这城池的存亡还要紧要。史玉却不曾往这边想,只是觉得自家老爷的形象瞬间无比高大,简直可以同前朝岳武穆、文天祥相同并论。他跪了下来,连连叩头:“老爷何至于此,如今城中尚有官兵精锐,不是还有俞国振么,他失了城,总得亲率精锐护着老爷脱身,老爷又不是无为知州,又不曾有守土之责,还请留待有用之身!”
史可法却叹息摇头:“朝廷养着我等官员,我等总不能都在贼寇面前落荒而逃,好歹得为朝廷存一分忠义正气……我意已决……王定国、包文达呢?”
“那二位早不知身在何处,老爷又不是武人,为何要与城相殉?”
周围一片哭声,史可法倒还从容,他神色不变:“可惜,张天如不在此,严令,你换好衣裳,来与我手谈一局吧。”
严觉一跺脚,他从巢`县逃出来,身上就一套官服,哪里还有什么衣裳换,倒是不一会儿,无为州知州罗之梅也气急败坏地跑了来:“城破了,东门已破!”
“罗知州,你来陪我手谈,朝廷待你我不薄,此时不可失了朝廷体面。”史可法安然道。
罗之梅无法,只能陪他坐在桌前,两人下起了围棋。史可法下子从容,罗之梅却连棋子都拿不住,手不住地发抖,不停侧耳倾听,只听得东门处喊杀声震天响,却不知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终于,贾太基手下的一个差役跑了进来,这差役是罗之梅听得消息后派去打探详情的,回来时脸色倒是欢喜,他一进来之后便跪倒:“禀诸位老爷,贼人破了东门,但被阻在瓮城,俞官人之策果然玄妙,瓮城狭窄,贼人不得回旋,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如今死伤无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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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八、战守有奇策(四)
东城城门被破,在俞国振的意料之中。
连着两曰,贼人攻城,都未使用火炮,那个时候,俞国振就意识到,流寇是要将火炮出奇不意地使用。
而最合适的时机,莫过于当守军因为不断搔扰疲惫不堪时,将火炮推近,突然轰击城门。远距离时,如今的火炮做不到精确射击,可是若相距只是十几丈呢?
所以,让史可法他们惊骇欲绝的东门被破,对于俞国振来说,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罢了。负责在夜里镇守东门的高大柱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慌乱,该守卫城墙的仍然在城墙上坚守,滚水、擂石、火油等不停地向城下倾泻,阻试贼寇试图攀上城墙的企图。
而贼人见城门被轰碎,大多数几乎是本能地向着门口涌来,抢先入城的贼人想到张可望三曰不封城的命令,嗷叫着顺门洞就往城中冲去,在他们身后的贼人,则生怕自己晚到一步好的东西都被抢光,拼命也向前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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