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高兴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老爷,为何忧闷不乐?”他的幕客章篪讶然问道。

    “白得里俞国振了……”史可法苦笑了一下,叹息道。

    “啊?”章篪愣住了。

    当初史可法决意背弃密约时,曾征询过几次他的意见,所以他才能透过包文达向俞国振委婉地传递消息,希望俞国振能亲自来见史可法,好尽可能挽回此事。但可惜的是,俞国振并不大懂这套官场中的绕圈,没有及时回应,让他的想法落了空。

    章篪也曾劝过史可法,在这件事情上要留有余地,但史可法却相当固执,这使得章篪心中再度犹豫起来,他熟悉官面上的各和运作,也知道,若没有足够的能力,却背弃自己的约定,这样的人是走不长远的。

    官蝼之中虽然背弃盟友是常有的事情,但若是象史可法这样……殊为不智!

    “南,京镇守,当真是愚不可及啊。”史可法又是无奈苦笑:“不过他们所言也有……也有道理。”

    “究竟是何事?”章篪忍不住追问。

    “那些附[***]壮,包括妇孺,留不住了。”史可法叹息。

    他此次去南‘京’除了述职之外,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钱。既然被任命为安,庆巡抚,那么他就需要大量的钱来安抚百姓,特别是那些被流寇毁坏了家园的百姓。他不仅要想办法组织他们重建家园,还得为他们在下一轮收获季节来临前的食物艹心……流寇经过之后,存粮几乎都是被毁了,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里,这些百姓基本上要靠着救济!

    但朝廷没有钱。

    此前国库就已经空虚,为了应对贼人攻占中都、庐,州之势,崇祯皇帝不得不掏出自己的私房钱,出常金二十万两助刹饷,动用二十万两的盐税贮于淮扬,再加上太仆寺出十万两、留本省饷十万两、调湖广饷十九万两、留四川饷四万两,全部加起来是八十三万两。但这些银子,才经历一个月的大战,便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且这些银钱,只能用于刹贼军饷和赏赐,却不能用在赈济灾民之上!

    史可法让章篪粗略地计算过,整个安庆巡抚辖区内,几乎都是灾民,其中家园完全被毁者,数量不少于二十万。而且兵乱之后米价腾贵,即使是保证这些灾民不饿死,就不是区区一两万两银子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有多达七万以上的俘虏!

    “也就是说,朝廷拿不出足够的钱来赈济灾民?”

    “正是,张东阳许了我十五万两,朝廷最多还能从两淮盐纲中为我抽拨几万两……唉,没有银钱,安抚流离之事,便不可能得成。不能安抚,积久必成弊端,早知如此,倒不如将那些人送与俞国振了,少几万人,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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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万事皆交易(六)

    史可法现在是真正后悔,他此前要留下这几万人,是觉得文震孟出任内阁首辅,朝廷必然会大力支持他安抚百姓,但结果是他这边奏折才上,那边就八百里加急回来,甚至还有文震孟亲笔写的一封信。

    无论是八百里加急,还是文震孟的信里,都是一件事,朝廷拿不出钱来。

    文震孟初为首辅,正准备大干一场,匡正祛邪,因此,他也没有过多的精力用在筹钱上。朝廷只能象征姓地拨五千两给史可法,然后其余钱粮,着南`京六部筹办。

    这几乎是给了史可法迎头一击,也再次证明章篪此前所劝,勿轻易违约的先见之明。

    “总之,如何安置,现在南`京六部争得不可开交,多数都觉得,遣戍流徒边境,比就地安置还要省钱省事。”

    “为何会……”章篪愣了愣,迁徒数千里比就地安置还省钱省事,哪有这等道理?

    不过旋即他明白,对于南`京六部来说,确实迁徒比起就地安置省钱省事,迁徒之中,沿途接应和最后安置,都是地方的事情,南`京六部只需要象征姓地掏点差役的补助,这一切就都解决了,岂不是省钱省事!

    至于千里迢迢的迁徒是否会给地方造成麻烦,会不会让民众在劳累中病饿而死……这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这些南`京官员要考虑的问题了。

    “事已至此……唉,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史可法疲惫地说道。

    最初时因为得知俞国振想要这些人手而形成的联盟,已经分化了。

    “或者再去寻俞国振?”章篪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我还要不要面皮了?”史可法有些不满:“修之,你还是提一些有意义的建议吧!”

    章篪只能苦笑,有意义的建议,你会听从么?比如说再去寻俞国振,那就是很有意义的建议,比如说此前要史可法别同俞国振翻脸,也是很有意义的建议!

    章篪真不觉得,再去寻俞国振算什么丢脸的事情,此前背信弃义才是真正不要面皮。如今这局面,不就是不要面皮造成的么,再通过不要面皮扭回来便是,算得什么丢脸!

    他心中有些感慨,若这种局面,是俞国振面对,他会如何处置。

    俞国振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这等事情,他现在忙着更重要的事情。他人也到了南`京,一来是向方子仪致谢,二来,也是来秘密会见一些人物。

    他是秘密回到南`京的,除了方家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就是一直关注他的史可法,也只知道他深入简出。暂时之间,就象张献忠缩进了英霍山区一样,俞国振也蛰伏起来。

    时间一曰曰过去,史可法手中的钱粮也越来越少,可是在如何安置那些附贼之民的问题上,南`京六部仍然没有一个定论。就在史可法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新的消息,却让他勃然大怒。

    据说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乃是南`京户部的一位主事,他认为,附贼之民,既已附贼,又有祸乱之举,既是违背了大明律令,那就是罪民。

    “处置罪民,国朝已有先例,太祖时贬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诸部为堕民丐户,此可法也。”那位主事如此说道:“贬罪民为官奴,由官府买卖,其值可安抚良民,又无须朝廷多耗资财,此一举数得之法也。”

    一句话,就是发卖这些附贼之民为奴!

    原本史可法是想将这些附贼之民重新编入户籍,这样可以为他治下增加人口赋税,若是编为官奴发卖,他的打算就当真彻底破产了。

    愤怒之中,他来见十府巡抚张国维,希望从自己这位老上司这里寻得支持。

    “道邻,只怕这一次,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张国维的反应,却让他大吃一惊。

    “什么?”

    “此事我也知晓,你可知是谁指使那位主事提出这建议的么?”

    “是谁?”

    “熊文灿。”张国维看了史可法一眼,担出了这个名字。

    “熊文灿……为何是他,他是福`建巡抚,如何管到我南直隶来了!”

    “你应知熊文灿抚郑芝龙之事,郑芝龙于崇祯四年便曾上书朝廷,说是大员岛地方广大,物产丰盛,又距陆不远,请求朝廷移灾民于此,一年便可自给自足。当时朝廷虽未采用,却也有人支持。如今这些附贼之民,南`京六部不愿意就地安置,你以为只是没有钱么?究其根源,还是畏其复叛,道邻,若是这数万罪民降而复叛,你能平之否?”

    此问一出,史可法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很有信心,只要俞国振在无`为,又有一条生命,那么这些罪民就不敢再叛。也就是说,他的信心,还是建立在俞国振身上,可现在俞国振已经离开无`为,并且很明确地表示,不会再支持他,他这个底气已经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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