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把年纪,还去娶可以当自己孙女儿的小姑娘……如果孩子生得早,甚至可以当他的曾孙女了!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话题终于回到俞国振身上,得知俞国振是来雇请几个制造织机的工匠,张溥哑然失笑,在他看来这点丝微小事,打发个仆人来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亲自出马。

    倒是徐佛,很热心地介绍了盛泽哪位匠人能制上好的织机,她对这个倒是不陌生。俞国振干脆将事情也拜托给她,然后起身告辞:“西铭先生,佛儿姐姐,天色渐晚,我还得找个宿处,就先行告退了。”

    张溥和徐佛对望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里可是归家院,归家归家,到了归家院还怕没有宿处?”

    在归家院为俞国振主仆安排好了宿处,张溥与徐佛自然是有风花雪月要谈的,徐佛还要安排人侍候俞国振,被俞国振婉拒了。这个时候花柳病可是不治之症,俞国振才不希望沾染上这样的毛病!

    夜深之后,归家院正是灯红酒绿生意繁忙,俞国振与高二柱却悄无声息地翻出了归家院的围墙。他有两套完整的飞抓挠钩工具,这三年来又勤于训练,因此翻墙逾院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周道登这个时候还没有歇息,明天就要小登科,因此他这一晚难得没有宿在小妾之所,而是独处养精蓄锐。为了排遣长夜,他翻了一本如今最流行的《绣像足本金瓶梅》,反复推敲其中深奥无比的学问,看得兴致大起,正要想着是不是今夜就提前小登科时,突然间听到了脚步声。

    此时天气正开始变炎热,因此周道登没有关着书房门,他原本以为是家中僮仆,抬起头来正要喝走,然后就看到两个锦衣蒙面之人走了进来。

    “来……”

    周道登反应有些慢,他正要大喊,一个牌子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当过一任阁老,他当然知道这牌子意味着什么:“锦衣卫!”

    “奉皇命来问你一些事。”两人中为首的冷冷道:“你且看这个。”

    一张绢布摆在了他的面前,周道登逐字看了下来,当发现那上面写的竟然是他谪居致仕心怀怨愤,屡次口出大逆不道之语,还说要去投东虏与流贼时,他手中的《金瓶梅》便掉落在地上,当看到那上面还有他评论当今天子“为人刚愎,无魏武之才器,有阿瞒之多疑”、“嫉贤妒能,颇类隋炀;亲佞陷忠,几比宋高”,周道登浑身虚汗直冒,扑嗵一声就跌跪在地上。

    “再看!”俞国振一把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拖了起来:“看这告发之人,你可认识!”

    周道登又看到那告发人的名字,那签名画押他认得出来,正是他的族侄周通贵!

    “这……这……”

    俞国振阴森森地道:“你只需要说,这个自称是你侄儿的人,是不是真的就行了。”

    周道登愣愣地看着那张绢帛,看着那血红的手印,他哪里能否认,哪里敢否认!

    这上面的这几句话,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说过,致仕这些年来,他一直沉湎于酒色,一方面确实只能以此娱乐晚年,另一方面也是自污,避免那位至尊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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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暗谋

    周道登与当今天子崇祯帝打交道的时间不长,当初听闻新帝即位一举拿下阉党,他也曾经欢欣鼓舞,觉得大明中兴有望。再后来他因为幸运被抓阄起复成了大明内阁大学士,他更是搜肠刮肚,向崇祯帝献上了守祖制、秉虚空、责实效三策,并且得到了崇祯皇帝的赞赏与接纳。

    但官场沉浮多年的经历,很快就让他发现,这位天子不是不勤奋,而是勤奋过了头,不是不想当明君,而是想当明君过了头!

    凡事一过度,必然适得其反,再加上周道登也确实才能有限,当个因循之吏尚可,当主持国政的阁老相国,就差得太远,因此他起复不到一年就又被免职,继续回家养老。

    这让周道登非常庆幸,遇着这样一位人主,还能全身而退。可没有想到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周通贵明明是被自己打发去了庐州,谁知道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却去告发自己大逆不道!

    是了,是了,这厮早想自己立他为嗣子,结果未能如意,于是做出这等举动,官府抄没家当之后,多少会给他一些奖励……

    想到这里,周道登眼前发黑,身体又是发软。他年纪大了,又沉湎于酒色,身体原本就不大好(史实中他这年下半年就病死),心中既是急怒又是害怕,气血不由得翻腾起来,在他胸口一冲,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俞国振将他又拉起来,却发现这一次他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口中白沫一串串地落下,发出咯咯的声音。俞国振微微一愣,松手将他放了下去,周道登挣扎着将手伸向桌子,那桌上摆着茶杯,可是他哪里够得着!

    周道登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俞国振,俞国振却是冷冷地看着他,他自知无法在这个“锦衣卫”处得到帮助,便挣扎着自己向桌子爬去。

    “如今你死,只死你一个,若是你不死,那便死一家,你家中老母都年过八十了。”俞国振冷冷地道:“你想她也为了你挨一刀么?”

    周道登手一颤,支撑着他的最后那口气就此泄了,他头歪了下去,身体猛然一抽,然后便是一股酸臭味出来。

    高二柱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象是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他跟着俞国振来办事,原本以为是象那夜杀了俞宜古全家一样,就是来大开杀戒的,却没有想到,俞国振根本没有动刀,只是拿了一张绢帛给周道登看。

    然后周道登就这样看死了!

    杀人不用刀,这才是杀人的最高境界!

    以前的时候,高二柱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猛将,在战场之上厮杀冲阵,象评书话本里说的那样,长坂坡七进七出,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未必是自己最想要的。

    或许……象小官人这样,用一张绢帛逼死一个致仕的阁老,这才是最高明的吧。

    俞国振自己心中却有些可惜,他原本的计划当中,并不是要周道登死,而是让他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他的证据,若是他敢不利于自己,就将这证据交给真正的锦衣卫。

    从周通贵的口供中,俞国振反复揣摩这个周道登为人,他虽然曾经当过阁老,实际上却是胆小怕事,而且从他为人来看,他也确实害怕这样的一份口供落入锦衣卫手中。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周道登胆子小到会被活活吓死的地步。

    他向着高二柱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两人又悄无声息地从屋里离开。此时吴江还算太平,加上周家宅深院大,反而没有多少人注意内院。他们翻墙回到归家院,一路上竟然没有任何人发觉。

    “小……小官人,那老头儿真死了?”回到归家院,高二柱才回过神,向俞国振问道。

    他看着俞国振的目光里,闪烁着崇拜和敬畏,以前他就对俞国振极为忠心,而现在这种忠心更是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他甚至觉,自己家小官人,比起评书话本里的诸葛孔明还要厉害。

    气死王朗算什么,孔明还要在战阵前去骂一骂,自家小官人可是一张绢帛两句话,就气死了一个阁老!

    “嗯,我不是教过你么,从呼吸是无法正确判断是否真正死亡的,最好的办法是脉搏。”

    “哈,哈,方才没有想到,忘了……”高二柱小声地笑了起来:“小官人……可真是厉害!”

    “这事情不要再说了。”俞国振瞪了他一眼:“管住自己的嘴,去睡吧。”

    第二天他们醒来之后,却听到外边闹成一团,俞国振有些奇怪,让二柱出去打听,过了一会儿,高二柱一脸古怪地跑了回来:“小官子,那位吴江故相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俞国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死了便死了,怎么闹到归家院来了?”

    “这事情和昨天听到的,那老头儿要纳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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