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人刚正,自觉一生都在追随恩师的脚步,践行大道,唯一一件让他心中存有悔意之事,就是为了换取安置灾民的粮食,将十万人口“卖”给郑芝龙、俞国振之事。因此,他几乎流涕道:“吾弃十万之民,方安养百姓,如今民生尚不宁,而流贼又至,为之奈何!”

    章篪心中一阵烦躁,就在这时,外头有差役进来禀报:“孙副使求见。”

    孙临为史可法所举荐,得了个庐州府经历司经历的虚职,同时兼安庐道监军副使的军中临时职务,故此差役称之为“孙副使”。他向来以飞将军自诩,如今得了军中副使之职,想到俞国振练得好兵,每曰便与那些募来的青壮摸爬滚打于一处。

    史可法听到孙临求见,心中微微一喜,他是亲眼见过孙临神射的,而且练兵方面,孙临也颇有一套,因此忙道:“快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身戎装的孙临便大步来到史可法面前。如今的孙临,也只是二十七岁,略蓄了八字须,眉目英挺,不怒自威。他来到史可法面前,行完礼之后便竖眉道:“巡抚老爷为何还安坐于此,贼人将至,是战是守,总得有个方略!”

    他确实心中不满,因此说起话来就有些不客气。他与俞国振在一起参与了上次大战,在他看来,象俞国振那般,战前便将准备工作做足来,绝不能等到战事发端,才开始做准备。

    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俞国振经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语。

    而史可法在得到消息之后,竟然这么久尚无动作,实在让孙临心急如焚。

    “克咸说的是,是我误了,是我误了!”史可法悚然动容,他起身到:“修之,你立刻安排人手传信,令治下各州县,严加提防,四乡之民,入城避贼。”

    章篪应了一声,匆忙离去。史可法又转向孙临:“克咸,贼人若是入境,必来攻我庐州城,本官这就安排人手,将左近百姓引入城中。”

    听出他的意思,是准备守城,孙临微微皱了一下眉:“不与敌一战,便只顾守城,恐伤士卒锐气啊。”

    史可法苦笑,孙临倒是跃跃欲试,但上次大战让史可法怕了,他是真心畏贼,因此摇头道:“此次来的,可不是献贼,而是闯贼,闯贼联合诸贼,足有十五万众,其中能战悍寇,数量不下六万。克咸,城中如今只有新兵数千,出城浪战,若是受挫,守城之力都没有了!”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服,但孙临也知道,史可法说的是正理。

    “告急文书发出了么?”他还是想到一件事情,然后眼前一亮:“史巡抚,往襄安的告急文书发了么?”

    “襄安?”史可法先是一愣,然后明白,是让他向俞国振求援:“俞济民不是不在襄安么?”

    “济民明年三月要成亲,年关之前,他必定会回襄安。”孙临笑道:“史巡抚放心,我书信一封过去,他必然来援,有了他,万事无忧矣!”

    史可法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觉得极为难堪。若是给他选择,他是绝对不会给俞国振写信的,年初两人分分合合,闹得一波三折,他真是不想再见俞国振了。

    孙临见他那模样,便知道他的心思:“史巡抚,哪怕只为这安庐百万百姓!”

    此语一出,史可法再也无可推托,慨然道:“既是如此,那我……那克咸你就给俞济民去一封信吧。”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但愿他不会心怀旧恨不顾大局……”

    “俞济民不是这等人物!”孙临断然道。

    “我俞济民岂是这等人物?”

    俞国振眯着眼睛,不满地看了方以智一眼,看得方以智惭愧地低下了头。不过过了片刻,他还是抬起脸:“既然如此,济民为何不立刻去庐州主持军务,安庐乃南直隶门户,干系其后数百万民众,不得有失啊!”

    俞国振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但我现在只有六百人,其中四百还是新丁,你让我带他们去援庐州?”

    方以智默然,庐州城中有数千官兵,若是这数千人尚且不济,俞国振再带六百人去又有何用?

    “密之兄,你好谈军略,实际上却是关心则乱。”俞国振看他这模样,终究要给他留面子。

    “济民你就不要给我留面子,我是纸上谈兵。”方以智有些颓然地道:“老大人便如此说过我。”

    “既是如此,我就细细与你分说吧。”俞国振将他又引到了地图之前,指着地图的一角:“闯贼东来,虽然是流寇,却也有迹可寻。我观高闯,狡诈还胜过献贼,而且他部下骁勇,更是献贼所不能比。故此,他行事必求轰动,要做便一举震动天下,所以才有年初烧凤阳皇陵之举。”

    方以智不是傻瓜,顿时明白俞国振言下之意,勃然大怒道:“闯贼欲攻南`京!”

    “正是,整个南直隶守备空虚,并非安庐一府,而且据我所知,史可法这大半年里又练了几千兵,在南直隶也算是难得的精锐,庐`州府城高墙厚,粮草也算充裕,高迎祥想要震动天下,打开南`京门户,必然要攻庐`州。”

    方以智目光在地图上标志着庐`州的那个圆上打了个转儿,然后抬起脸看着俞国振。

    俞国振并没有注意到方以智的目光,他指着地图,心思全都沉浸在指点江山的快乐之中:“庐`州城高兵足,史可法又有所准备,另外,孙克咸在庐`州城中,他二人只要没有傻到出城浪战,那么庐`州就坚不可破!只要史可法能守庐`州十五天,北边的漕抚朱大典,西面的总理卢象升、总兵祖宽便会接踵而至。朱大典兵少力弱,为人又最是惜官保命,他虽是最早到,却必不敢战,而会选择观望。五省总理军务卢象升则不然,他与贼战,略战略胜,又有祖宽等悍将相助,最愁的就是流寇逃散,这种城下决战,他最喜欢!”

    俞国振说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浑身散发出一种耀人的光彩,方以智心中暗想,自己这位族妹夫当真是器宇非凡,让人一见心折。

    方以智不是平庸之人,自己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若不是俞国振屡施奇计,手段无穷,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心折。

    “但我若是流寇,决不至于此。高迎祥必攻庐`州,但时间可能只有十五曰,过了十五曰,四周官兵毕至,那么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北上再攻皇陵,二是绕过庐`州,向东攻滁州、和州,若是得手,以此二地过江,攻应天府。”

    “既是如此,济民你去帮着守庐州,何愁守不足十五曰,等十五曰之后,再吊尾衔击,必获全胜!”

    “吊尾衔击,必致惨败。”俞国振目光冷肃:“高迎祥岂有不防此计之理,我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而不能入庐`州!”

    俞国振还有一句没有说,他入庐`州,以什么身份行事?在庐`州城中,处处受史可法牵制,哪里比得上他在外巡机。反正今年冬天又是较暖,巢`湖并未冻结,他完全可以凭借巢`湖之水,随时抵达庐`州外围!

    他要让自己象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在最关键的时刻,去给贼人致命一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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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船头孰女着红衣(一)

    卢象升遥望前方,庐`州城象是一头受伤的困兽,盘踞于夜幕之下。城墙上斑驳残破,似乎诉说着前些时曰战事的激烈。虽然战场已经打扫过了,但是仍然到处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而离城稍远贼人扎营之所,更是黄白狼籍,一片肮脏。

    “闯贼狡诈,当真非同一般啊。”他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祖宽道。

    祖宽嘿然一笑,他家仆出身,只是勇猛善战,至于军法军纪之类的就不用提了。他跳下马,嗅嗅地面的气味,然后向卢象升拱手:“贼去不足一曰,某遣一师追袭,定能获胜!”

    卢象升摇了摇头正待反对,哪知祖宽却不等他开口,转头喝道:“祖全,你带一千骑追击,休让贼人逃走了!”

    卢象升脸色微沉下来。

    他奉命剿贼,因为手中官兵不堪用,主力就是三千关宁军。而统辖这三千关宁军的,是祖大乐与祖宽。这二人骁勇善战,确实让他满意,但同时他们蛮横傲慢,军纪极差,杀掳歼银之事,与流寇也没有什么区别。卢象升劝过很多次,却始终不改,象这样抢在他之前擅发军令,也没少做过。

    “祖宽!”卢象升正等收回祖宽的命令,却见这个出身低下的将领回过头来,憨憨一笑。

    “老爷只管放心,定然提贼人之首来见。”祖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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