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个时代最繁华也最美丽的城市之一,与此同时,刚从愚顽的神权和野蛮的贵族统治中挣脱出来的欧洲城市,和她相比就象是一个还没有发育的小姑娘,要身材没身材,要内涵没内涵。
这是俞国振自己的看法,虽然他也知道,欧洲有佛罗伦萨,有文艺复兴,那里都是很好的,但他仍然固执地认为,这里,现在生养他和三百五十年后生养他的土地,才是真正最好的。
他转过身,准备回舱安歇,然后就看到一双明亮的眼。
柳如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中捧着一竿洞箫,与他目光相对之后,朦胧中她似乎露出了一个笑:“这么晚了,公子还未曾歇息?”
“如是姑娘不一样也没有歇息么?”
柳如是垂首不语,过了会儿,她轻轻地说道:“奴能吹一曲箫么?”
“自然可以。”俞国振猜想,她大概是有些紧张,一个人离开熟悉的盛泽,跟着他这个近乎陌生的人到南京去,她现在的心情一定是很复杂的。
呜呜咽咽的洞箫之声响了起来,俞国振是不大懂音律的,只是觉得好听,至于更多的意思,他就觉得似懂非懂了。
一曲终罢,柳如是撩起眼睑看了俞国振一眼,心中有些遗憾。
在她心中想来,这样的良霄美景,这样的天籁美人,应该有一个知情知意知心知爱的人儿在身边才对。可是她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有的是一个年纪不大却装得老成的俗世浊货。
自从俞国振说自己不会做诗之后,柳如是心里就有些低看他,虽然不至于冲淡对俞国振的感激,但足以让柳如是觉得,他并不是自己希望找到的人。
“听张先生说,俞公子精通实学,是极聪明的人物……俞公子的实学,能说与奴听听么?”过了好一会儿,柳如是觉得有些尴尬,向俞国振问道。
“谈不上什么实学,其实就是些自然变化的道理。”俞国振坐了下来:“比如说太阳为何从东方起而西方落,夏天为何热而冬天冷,山川河流是如何行成的……”
这些问题让柳如是起了兴趣,她讶然道:“屈子《天问》里,问的就是这些啊!柳河东先生做《天对》解之……”
她一开口就引经据典,倒是极为饱学,她这个时候也只不过十四岁,就熟读了这么多文章,倒让俞国振有些汗颜。同时,俞国振心中微微一动,比起阿莲,柳如是在读书方面天赋可真要强得太多!
可能与她出身有关,出身在风月场,不懂些琴棋书画,那档次就低了。
“如是姑娘果然博学啊,屈子天问与柳河东天对……呵呵,不提这个了,姑娘会唱歌吧,能否为我唱上一曲?”
柳如是本来由俞国振的问题想到《天问》、《天对》时,对俞国振的印象顿时有所改观,觉得这位俞公子虽然不会做诗,却不是那样不学无术,而且人也很好相处,没有来自乡下土财主之子的俗味。但俞国振将话题又引开,这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再次判断错误,否则的话,他为何不深谈?
“既然俞公子要听,奴就为俞公子唱一曲吧。”想了会儿,她开口道。
她唱的曲子倒不是什么俚俗小调,而是一曲古乐曲,当唱到最后一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时,她一叹三回,余音在水面上荡漾。
唱完之后,柳如是抬眼看着俞国振,心中暗暗叹息,自己以歌声激励这位俞公子要求学上进,只是不知,他能否懂得自己歌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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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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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姑苏城外听桨音
俞国振轻轻鼓了几下掌:“很好听啊,唱得真好。”
柳如是垂下头:“俞公子谬赞了,奴唱得只是一般……”
俞国振笑了起来:“你太谦虚,谦虚到了极致可就是骄傲,你的声音非常好,穿透力很强,无论是低音还是高音,都能收放自如,当初练歌时,肯定很努力。”
柳如是有些诧异,因为此前俞国振说话,总还要有些文质,可是现在说话却变得有些怪异,什么穿透力之类的形容声音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她能猜得出来,俞公子是在称赞她的声音很好。
“当着西铭先生的面,我说起话来也忍不住向他学习,其实我这人本身就没有什么文采,为什么非要学读书人说话呢?”俞国振微微笑道:“就象你刚才唱的歌,那是乐府吧,据说是从民间采风得来的,我觉得这唱得就比那边咿咿吖吖的好听得多。”
柳如是愕然。
她以乐府劝俞国振奋发求学,可俞国振这样的回应,让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你嗓音真的很好,清澈透亮……我这有一首曲子,是听着别人唱过的,你要不要学一学?”
接下来俞国振的话让柳如是更是一震,俞国振也不等她回应,开始小声哼唱起来。
他正是变声期,嗓音有些难听,因此柳如是开始时心中有些不屑,觉得这曲子唱得实在有些怪异。
但很快,她就开始惊奇,先是惊奇,然后惊骇,再然后,则变成惊喜。
“这……这是什么曲子,曲名是什么?”俞国振唱完之后,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曲名就叫《让我们荡起双桨》。”俞国振站在船头,晚风入怀,带着水面的凉意,借着月色,看着粉墙垂柳的倒影,还有这倒影间映出的万家灯火,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中无比惬意。
这首曲子,在他穿来的那个时代,很少人不会唱吧。俞国振看了柳如是一眼,她才十四岁,声音清亮,还带着一点童韵,正是唱这曲子的年纪啊。
听到曲名,柳如是哑然,果然如同俞国振所说,这样的名字,真是丝毫没有文采啊。但细细想来,却再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的。
柳如是精擅音律,在心中默默反复了两遍,又将自己拿捏不稳的地方向俞国振求教了一番,然后她开口唱了起来。
熟悉的旋律回荡在运河的河面上,柳如是唱得非常好,她的嗓音有很强的穿透力。听着听着,俞国振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湿热。
唱了两遍之后,柳如是停了下来看着俞国振:“如是多谢俞公子教我曲子!”
她原本是想以乐府唱词来激励俞国振,可结果却是被俞国振一首通俗易懂的曲子触动了。
“不必谢我,能听到你唱这首曲子,应该是我谢你。”俞国振收拾起情怀,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他不可能再回到自己原先的时空,他要做的,是抓住眼前。
“这样的曲子,前所未有……虽然简单,却不能说它俗……大俗大雅,莫非就是指这个?象辛稼轩词中‘杯汝前来’,也是如此,以白话入诗词……可这又不是诗词……”
柳如是心中柔肠百结,仍然在这首曲子上打着转儿,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又问道:“这曲子是俞公子所作?”
俞国振哑然:“我这人没有半点文采,不过是偶尔间听人唱过。”
“当今词曲大家,奴大多都听说过,可是这曲子和他们的风格都不相合,无论是词还是曲,都让奴觉得别有风韵……”柳如是却不相信,低声轻语,脉脉看着俞国振,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我有些倦了,先歇息啦。”俞国振哈哈笑道:“明天在苏州城停一天,我们好好逛一逛这座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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