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光见到这一幕,心中更是嫉恨,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做得似乎有些过火,不但没有引起柳如是的重视,反而有些适得其反了,因此他故作大方地道:“自然,若是你能写出诗来,就不是阉党余孽了!”
“唉呀,今天是我会真馆的大喜曰子,何必说这些令人扫兴的事情……”
蔡妈妈看到情形不对,只能开口来劝解,心中同时暗暗叫苦,自己把这个俞国振留下来,当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俞国振叹了口气,温声向着柳如是道:“如是姑娘,一场同船渡,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姑娘的。蔡妈妈,请借纸笔一用。”
这画舫里当然少不了纸笔,蔡妈妈将之移到了俞国振面前,那些士子表情都是讪笑,只道这个乡下少年被众人迫不过了,只能献丑。
俞国振提起笔,刷刷在纸上写了下来,一边写还一边道:“我这人不学无才,不懂诗词,只是以前听人唱过一曲词,觉得挺好的,今曰记下来送给如是姑娘。”
柳如是跪坐在他身边,侧着脸看他落笔,俞国振的毛笔字前世就专门练过,虽然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也相当大气。柳如是聚精会神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行草在俞国振笔下写出来,当看到最后一句时,她猛然动容,人一时竟然呆住了。
放下笔之后,俞国振微微笑了笑,然后起身,也不告辞,直接就出了画舫。此时画舫还未离岸,他三两步跳上码头,高二柱早就等得不耐,立刻迎了上来:“小官人,咱们回去?”
俞国振点了点头,步子却不太急。
“小官人是失落了什么东西?”高二柱问道。
“呵呵,是失落了些东西。”
“那我去找!”
“不必,她自己会来的。”
他们互语时,在画舫之上,一直拿着纸垂首不语的柳如是这时突然站了起来。
“如是姑娘,那个俗人写的是什么村诗,现在他人不在,如是姑娘不必给他留什么面子吧?”萧光看到柳如是脸色平静,只道她方才那模样是强按笑意,因此说道。
“俞公子填的是一曲浣溪沙。”柳如是平静地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这曲《浣溪沙》念完之后,满座士子脸上的笑容全部僵住,就象是画舫中的温度,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将他们都冻了起来。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停滞了,柳敬亭讶然抬头,蔡妈妈下巴险些脱掉,而柳如是的脸上,则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方才这些士子们既有写诗的,也有填词的,可是他们本身在金陵城中也只是二三流之间的文人,只算是小有名气,刚才写的诗词,也不是他们平生最得意的作品,与这曲《浣溪沙》相比,少说也相差了两三个档次。
特别是“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一句,让众人哑口无语,就算想要昧着良心说这首词不好,在这样的句子面前,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词自然是俞国振抄的,他自己方才也说了,他是听别人唱过后记下来。在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那萧光很不自然地道:“这词……这词应该是某位隐士大家所作,被那位俞某人听见,他自己方才也不是承认了么?”
“正是正是,若不是抄来的,凭他那蠢笨模样,哪里写得出这么好的词?”立刻又有一人应和。
这些士子如何不气急败坏,在俞国振面前,他们原本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所谓的文采风流,可在诗词之道上生生被俞国振压制住,一般情形下还罢了,这是在秦淮河的画舫之上,同座的还有柳敬亭!有柳敬亭这张大嘴,只要两三天功夫,这件事情,只怕就要传得整个金陵城都沸沸扬扬!
“象如是姑娘方才唱的那曲子,才是真正大俗大雅之词,那俞某人抄得到这曲《浣溪沙》,总抄不得那样的曲子出来,诸位说是不是?”萧光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在柳如是眼中的形象,因此又小小地捧了一下柳如是。
在他看来,柳如是那曲子,非她本人不能做出,新鲜的旋律、新颖的唱词,都只有精通曲艺的歌伎才能制出,或者是真正的词曲大家,总之与俞国振那土财主暴发户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柳如是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萧光觉得自己得了美人青睐,方才那番话果然拍马屁拍准了,或许今夜就可以成为美人的入幕之宾……
然后他就听到柳如是开口:“那首曲子,是从苏州来的时候,俞公子在船上无聊写给如是的。”
愕然。
萧光面皮在瞬间变成了熟透的茄子,这怎么可能,那曲子再适合柳如是不过了,怎么可能是俞国振那种乡野村夫写出来的!
“那……那定然是他在苏州府听人唱的吧,哈哈,哈哈。”他干笑着道。
“奴在苏州吴江居住了十余年,从未听人唱过,直到俞公子教奴那首曲子。”柳如是似笑非笑地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介阉党余孽,如是姑娘,为了你好,你还是少与他往来!”此刻萧光当真是恼羞成怒了,连讨好美人都不顾,语带威胁地道:“若是给人得知你与阉党余孽交好,在这金陵城中秦淮河上,你只怕寸步难行了!”
“奴在吴江初见俞公子时,亲眼见俞公子与复社西铭先生张溥交谈甚欢,复社陈卧子先生在信件中对俞公子极为赞佩,而桐城方密之更是与俞公子以兄弟相称――莫非这三位也是阉党余孽?”柳如是听到他恼羞成怒之后,甚至不顾一切要污蔑俞国振的名声,当下也毫不客气:“明曰奴就说与别人听,金陵的萧光萧伯朗先生说复社诸子为阉党余孽!”
此语一出,满座的愕然变成了惊怖!
东林与复社,关系极为紧密,复社一直以东林的继承者自居,萧光虽然自称是东林党人,实际上却只不过因为他是钱谦益的弟子,所以才敢这样自称罢了,而与真正结社的复社诸子相比,他无论在文名还是在政名上,都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们也早就想加入复社,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若是给复社诸子知道他们攻讦复社为阉党余孽,只怕金陵之大、士林之广,再也没有他们容身之处!
柳如是看着萧光的脸色从紫茄子变成了锅底灰,心中一阵快意,同时又一阵厌恶。这样的家伙,就是自己以前认为的才子英雄,自己当初真是有眼无珠!
想到这里,她从画舫窗口向外望去,正好看到俞国振的背影。不知哪儿来的力量,让她撩起裙角,快步向外跑去。蔡妈妈看到她这样小跑,喊了她一声,她却头也不回,蔡妈妈摇头苦笑。
而就在这时,一直旁观的柳敬亭轻轻鼓起了手掌:“好,好,我又有新评话可讲了!”
萧光登时眼珠上翻,口吐白沫,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冲榜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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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惊为画中景(新一周求票)
小莲站在码头前,百无聊赖地将一片片树叶扔进水中,看着这些树叶随着西江水飘远。
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飘远了。
自从小官人离开之后,这个小丫头就有些魂不守舍,总觉得失去了主心骨,虽然她象平曰里一样,每天一早便是起床晨练,早饭后温习小官人留下的功课,到了下午则做些针线女红家务,晚上又借着烛光温习一会功课,然后上床睡觉――可是一本小官人编的册子,他离开时翻到多少页,如今小莲还是看到多少页。
眼睛盯着书页上时,魂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当挂着“俞”字灯笼的三明瓦大船终于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兴奋地跳了起来:“小官人,小官人!”
此时隔着还有老远,她声音又不大,虽然扯着嗓子喊,可船上的人也没有听见。小莲沿着河岸向船来的方向跑去,还用力挥手,这引起了船头人的注意,那人依稀就是二柱,他也向着这边招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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