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知道自己想当然了。换了是谁,都忍不下这口气,杀几个小官,哪里能让俞国振满足,特别是他刚刚为朱家立下如此大功!

    俞国振奏折里没有提要追究谁的责任,只是说“明枪易躲暗箭难妨”,谁欲在天子面前攻讦他,抢夺他在冷口关的功劳,谁便最有嫌疑与建虏勾结,意欲刺杀他的家眷,好令他分心无法为国效力。若是别人这样说,看在崇祯眼中就是威胁,但俞国振屡屡立功,却向来只要田宅不要名爵,而且俞国振姓子刚强他是知道的,因此并不以为意。

    高起潜,崇祯仍然信任,可是这次玩得有些过火了。在他的密奏中,还说俞国振桀骜不驯,不服调派,强抢功劳……

    “让高起潜回宫吧。”崇祯淡淡地道:“让他回来歇息一段时间。”

    “是。”曹化淳心知,这是崇祯一时生气,高起潜并没有完全失宠。

    “派人去抄拿梁廷栋,谎报军功不说,建虏自他治下入关,他莫非就想侥幸?”崇祯不愿意拿高起潜开刀,另一个在奏折里强夺俞国振功劳的梁廷栋就倒了楣。

    这便是俞国振对付那些强夺功劳者的另一手了,建虏没有围住京师,他在外征战岂有不同京师内通声气者,虽然崇祯、曹化淳以为他们封锁了消息,却不曾想俞国振早就得到有人刺杀方子仪的情报。当时俞国振确实是怒极,但得知并无大碍后,便只是将这笔账暂时记下。

    他当然知道,刺杀他家眷的绝对不会是高起潜的人,最大的可能,是他曾经得罪过的某些势力,或者是流寇,或者是建虏。

    他终究不是全知全觉,因此并没有往同建虏勾结得很深的张家口的某些无良歼商身上去想。但此事被他用来对付那些想要争功夺利之人,却是一打一个准。

    “那俞国振……”

    “他既不在,另遣使者传旨就是……俞国振也是胡闹,一点小事罢了,便气成这模样,哪里是能做大事的人!”

    “皇爷说的是,不过,奴婢倒觉得,俞济民重情重义,是个好汉子。他对家中之妻尚能如此,陛下如此厚恩待他,今后对陛下也只会更为忠心。”

    曹化淳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崇祯总算又高兴起来,不一会儿,礼部的人也跑来说,俞国振不在,只有永平镇监军刘景耀、登莱总兵孙临前来凯旋夸功。崇祯淡淡回应了一句知道,便让他们着手去准备。

    阎应元在御道上看到的,并没有俞国振,百姓们个个想见那无为幼虎,结果却失望了,不过看到孙临也不错,孙临相貌堂堂,又是个会来事的,所到之处,众人阵阵欢呼。

    “为何无为幼虎未来?”饶是如此,阎应元还是听到了身边不断有人问。

    渐渐的这声浪会在一起,到处都是“无为幼虎”的呼声了。

    “此等人望……啧啧……焉知是祸是福啊。”阎应元暗想。

    就在众人或欢喜或惆怅之中,俞国振在河西务终于等到了来自京城的两艘船。

    “公子!”

    立在船头的齐牛一见着俞国振,眼睛顿时红了,不等船停稳,他便跳了上来,跑到俞国振面前行礼。

    “老牛,辛苦你了。”俞国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辛苦,就是憋得慌,特别是听闻公子在外与建虏交战,心里闷得难受!”齐牛憨声道:“小官人,再与建奴作战,无论如何不可落下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张正一脸严肃地在旁边,却没有说话,这次田伯光觉得丢了脸,自请督兵回登莱,换了他来护卫俞国振。他行事风格与田伯光不一样,远没有田伯光那么活泼,与齐牛见同,也就是互相行礼简单问候了事。

    俞国振此时却跳上了船。

    船帘被撩了起来,方子依亦喜亦嗔的面容在帘后闪过,俞国振大踏两步,也顾不得旁边有仆妇在,伸手便将她揽了过来。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男人气味”――那其实是汗臭,但他身上确实是有一种好闻的味道,象是太阳晒过的棉被,温暖而干燥。方子仪满脸羞红,想要将他推开,却又舍不得这种味道,见船里的仆妇都含笑避出,她才松了口气,轻轻捶打了一下俞国振的背部。

    “这模样,让我如何见人啊。”

    “有什么不能好见的,小别还胜新婚了,何况咱们分开都两个月了。那皇帝好生不晓事理,赶着我去帮他效力,他媳妇却还薄待了我家娘子,瞧你都瘦了!”

    这不着调的玩笑,让方子仪粉颊上绽开了甜美的笑,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自家夫君无恙,真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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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归去秦淮夸彤弓(一)

    大明崇祯九年,伪清崇德元年,九月二十八曰。

    长城之北再北,盛京城。

    自从黄台吉称帝之后,盛京的规划就按照明国京师的模样来兴建了。黄台吉姓子其实极好奢华,对于汉人宏大的建筑艺术,他虽然完全不懂,但这并不阻碍他向往着那些宫殿。

    他曾经亲自入关,遥望巍峨的京师城墙,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城为城墙主人的野心,只是羡慕得口水横流,希望有一天能入内参观一番。

    但是今天,他对于一切奢侈享受都没有了兴趣。

    在他面前,武英郡王阿济格、多罗贝勒阿巴泰、额驸阿山等跪了一地,旁边则站着一脸轻蔑的多尔衮等兄弟臣子。黄台吉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也丝毫不给自己的兄弟们面子,哪怕跪着的兄长中有年纪比他大一轮以上的。

    “超等公扬古利呢,你在奏折上说的十九万男女牲畜呢?”

    黄台吉的声音阴冷得可怕,让阿济格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黄台吉,然后就吃了重重一脚。

    “你这个废物,蠢货,说啊,说啊,人到哪里去了!”

    阿巴泰虽然也跪着,脸上却是冷笑,只不过他低着头,不让自己的冷笑为人所见罢了。

    黄台吉一直打压他这样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兄长,却重用阿济格这样年轻辈,阿巴泰心中早就生出嫉妒之心。此次重挫,他该知道谁才真正可靠堪用吧。即使自己讨不得好处,让向来骄横的阿济格吃亏,阿巴泰心中也极是快乐。

    “说,你为何不亲自殿后,为何不置重兵于后军,为何前后脱节致使无法及时回援?”

    黄台吉是真的很生气,此次征明,是他大战略的一部分,也被他视为称帝之后的一项重大活动。原本听闻战果辉煌,他很是高兴,甚至想亲自南下迎接。但旋即冷口关惨败的消息传来,因为阿济格的指挥失误,殿后的扬古利被一伙明军追袭,全军尽没,十五万擒获的俘虏被明人夺回,而扬古利这自幼便追随努尔哈赤的宿将,也阵亡于斯役。这打消了黄台吉亲迎的念头,取而代之的是,如何善后。

    黄台吉虽然称了帝,可建虏毕竟是刚刚学习汉人,尚未完全开化,因此还保留了诸多过去习俗,比如说努尔哈赤留下的四贝勒议政制。黄台吉凭借大贝勒代善的支持,先是让自家的五哥三贝勒莽古尔泰“病死”,又囚了堂哥二贝勒阿敏,这样才大权独揽,但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反对之声了。此次原本是为他称帝立威的征明之战,却变成了打他自己脸的大败,让他实在难堪。

    同时他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和失落,仿佛有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突然间被人分走一块的感觉。

    “奴才有罪,奴才想念哥哥了。”

    阿济格一声“奴才”,便让黄台吉心软了一半,再一声“想念哥哥”,让黄台吉高高举起的板子轻轻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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